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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第四章斗熊

小故事

  长白山的天气就是变化无常,那年又是出奇的多变,连着下过几场大雪,天上的老爷子就不再下雪了。说不下就一点儿也不下了。有风,是微风,再不是呜呜哭哈哈笑的风了。天气就干冷着,干冷着的天是蓝的,蓝连一片云彩都没有。

  卫叔宝就在这样的天气里随着佟忠禹向雪原进发了。他们驾着一驾十二条狗拉的爬犁和一驾八条狗拉的爬犁,两驾狗拉爬犁轻快地在反着银光的雪毯上行驶。

  佟忠禹一生精于养狗驯狗,狗拉爬犁就是他根据前辈满族猎的讲述,创造出的绝活儿,给用到佟家沟了。至于驯狗,他一生中只有一条狗没能驯服,就是闪电。闪电在卫叔宝手里只有十多天就变得乖巧得多了。

  佟忠禹说:“怪了,原来强狗也怕强人。”

  金雕在天空上平展展展开翅膀在游着,闪电在狗拉爬犁前奔跑,它已不是十几天前那副无精打采瘦骨嶙峋的样子,此时肋骨虽然还若隐若现地在毛皮下滚动,但它的毛皮却油亮了,精神抖擞且神气十足。

  猎狗青箭在闪电身后跑着,青箭是条出色的纯种东北狗,在佟忠禹众多的猎狗中,只有它不惧怕闪电。佟忠禹的另外两条猎狗大和花豹,却总是和闪电保持十几步的距离,这两条猎狗对闪电天生有种戒心。它俩跟在佟忠禹的八条狗拉的爬犁的边上小跑。

  卫叔宝内心之中透出一股爽快,站在狗拉爬犁上向连绵起伏的雪毯上望。雪毯一边向后逃跑,一边向前爬着,爬向无尽。阳光在雪毯上滚动,像海浪一样。

  卫叔宝大声问:“大叔,这里有悬羊吗?”

  佟忠禹回答:“这里没悬羊。在石砬子的那一带有悬羊,外当家的咋问起了悬羊?”佟忠禹心想,悬羊可不容易猎,那东西太精,太熬猎人

  卫叔宝说:“俺想猎一头让狼姑瞧瞧。”

  佟忠禹说:“难哪,悬羊鬼机灵,行山跑坡爬砬子如走平地,深夜才找地儿睡觉。”佟忠禹咳了几声又说:“那东西有办法,睡觉时把角向树杈上一挂,悬起来睡。耳朵特灵,睡觉时同样好使,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那家伙跳下来就逃,还专往悬崖绝壁上跑,连老虎都抓不到悬羊。我看外当家的就别找苦头吃了。”

  佟忠禹见卫叔宝性子和顺,度量又大,有时说话就有点儿老气横秋。

  卫叔宝举目向前方看,前方光秃秃的白桦树林边上有一个黄点在移动,卫叔宝问:“那是啥东西?”

  佟忠禹、佟面瓜和为佟忠禹驾爬犁掌方向的穆小祥,还有为卫叔宝驾爬犁掌方向的佟家沟的猎人佟青山,都伸长脖子看,那黄点在雪地上行动非常醒目。

  佟面瓜先说:“妈的是狼!”就抄起了枪。

  穆小祥说:“不像,是狍子吧?黄的还没有角。”

  佟忠禹说:“太远啦,我眼神不济了,看不清楚。有脚印没有?青山你仔细瞧瞧是啥东西?”

  佟青山说:“那是虎,东北虎。”

  佟面瓜说:“乖乖真是老虎呢,我捉过傻还摔了熊一个跟头。”

  穆小祥说:“停吧,停吧,等老虎走开咱们再走。”

  佟忠禹瞅着卫叔宝笑,红扑扑的老脸像放久了皱了皮的红苹果。佟忠禹说:“我一般不打虎,如果打老虎就必须要打死。老虎虽不常主动伤人,可是老虎懂得找打伤它的猎人报仇。这挺麻烦。老虎并不是很难猎,老虎也是血肉之躯,也架不住一枪一箭,远没熊和孤难猎。外当家的要虎皮我就露一手儿。”

  卫叔宝说:“俺想走近看看老虎,不一定猎。”

  佟忠禹手一挥,穆小祥和佟青山驾着狗拉爬犁就撵。

  前面果真是只老虎。老虎正在雪地上蹚雪,听到声音老虎停下,扭过头,吊梢眼睛看一眼就低吼着转头,向白桦树林里奔跑。奔跑的动作一扭一扭,两只后脚掌一翻一翻,还有点瘸腿儿。

  佟忠禹说:“这是只伤虎,八成还饿着肚子,饿虎就难对付一些。”佟忠禹就招呼三条猎狗去追。卫叔宝也学着命令闪电加入追赶。

  狗叫声四起,追过一片空旷的丛林,低矮的灌木只在雪中露出个枝枝杈杈的瘦尖儿。突然,闪电从另一个方向飞奔插过去。飞速的奔跑使闪电的肚皮都扫着雪地,像箭一般射到老虎的前面,又一个弧形转身,挡住老虎的去路。这时的闪电嘴上翻起皱褶,龇出牙齿,发出呜呜威胁的声音,四肢分叉踩在雪中,尾巴平举,背毛根根直立。老虎停下,扭头四下看,屁股就坐在了雪里。

  大虎、花豹、青箭三条猎狗围上来,它们早已耸起背毛,三条狗一齐扭头向后呼叫,意为催促主人快来。

  佟忠禹说:“快,快,围上了,好样的闪电!”

  突然,老虎扬头一声虎啸,树上的残雪向下掉。花豹哀嚎一声,掉头夹着尾巴就逃。大虎、青箭受了花豹的影响也扭头飞逃。老虎呼地站起,闪电嗖地扑上去,向着老虎咽喉就咬。老虎扭头闪开,两只前爪向前拍扫。闪电向旁一跳稍晚了一点,左边屁股上被老虎的掌爪抓破毛皮出现两道血口。闪电落地又向一旁跳窜,老虎没有追击,趁机冲过丛林扑入白桦林里去了。

  闪电又一扭身,追到白桦林边,呜呜叫着停下脚,扭头望着卫叔宝吱吱叫。卫叔宝跑过来拍拍闪电,看看伤处只破了点儿皮,就说:“那是虎,你是狗,你能打得过吗?!”

  佟忠禹生气地说:“真该宰了花豹,花豹还不如大黑!”老眼珠瞅着闪电心里又疼起来。

  穆小祥问:“外当家的你咋不让大叔放枪?大叔枪法好,准能打着老虎。”

  卫叔宝说:“俺只是看看虎就行了。”

  佟忠禹说:“外当家的是心软见不得血。外当家的,不是我说你,男爷们儿做事心软可坏大事。我多嘴,外当家的莫怪。”

  卫叔宝说:“大叔你说得对。”

  卫叔宝望着黑压压一片雪压绿枝的松林又说,“走吧。”

  中午了,阳光不再那么冷清硬邦。

  佟忠禹站在爬犁上向四周打量,手指一处朝阳背风的石砬子说:“到那里去,那面背风,咱们到地头了。”

  穆小祥和佟青山驾着狗拉爬犁向石砬子赶过去,到了地头就停下了。

  佟青山带着穆小祥选了一块地方取出木铲清雪,很快清出一大片硬邦邦的泥地来,周围的雪也就高了起来。

  卫叔宝蹚着雪向一处高处走上去,向四下看。

  佟忠禹在一旁吸烟锅,一口口的青烟在头顶翻个跟头就消失了。

  佟面瓜提着长枪一脚一脚地踩雪,踩得一心一意,踩着踩着佟面瓜说:“我肚子咕咕叫了,我去整些柴来烧饭。”

  佟面瓜放下枪向松林里去了,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咔!咔!”的断枝声。

  佟青山指点穆小祥,两人合力支撑起两个三角形的架子,再整上篷布,除去帐门之外,三面半的地方拉到泥地上,再用高起来的雪埋上,挂上帐帘,两个马架子就能住人了。忙完这些,佟青山说:“你去铲雪烧水,记住上面那一层雪埋汰不要,下面那层也埋汰不要,就要中间的那层。”

  穆小祥说:“那还用你说,快支你的锅吧。”

  穆小祥用铲子去铲雪,先铲开一层丢到一边,再将铲子放平,铲出一铲晶亮的像大粒白砂糖一样的雪来,装到锅里,铲满了拍实,端过来用铁勾一挂,挂到佟青山支好的三角架上。

  这时,佟面瓜背着大捆松枝回来了,说:“两个小子干得不慢哪!先给外当家的热上烧酒,我来点火。”

  穆小祥白了佟面瓜一眼,小声嘟哝:“用得着你说,我记得呢。”

  佟青山就在一旁笑,拿眼瞅佟面瓜。佟面瓜没听清穆小祥说什么,也瞅着佟青山笑,佟青山不敢笑又想笑,两个人笑得莫名其妙,穆小祥也就乐了。

  卫叔宝招招手,金雕飞下来落到卫叔宝的肩头上。卫叔宝再挥手指点前方,金雕腾空飞起,盘旋一周向下俯冲,两只利爪探处已抓起一只在雪地上咀嚼低矮灌木枝杈的野兔,腾飞起来。卫叔宝手一招,金雕松开利爪,野兔就摔在雪中。

  穆小祥笑着说:“没准儿还是活的。”跑过去从砸出的雪洞中掏出野兔,野兔已经被金雕抓断脊骨死了。

  水烧开了锅,丢一把盐进去,再将野兔、冻鸡用刀割碎丢进锅里,就等着吃了。

  二十条爬犁狗已经松放开了,爬犁狗各自找地方转几个圈用鼻子嗅嗅,再用前爪刨开雪,刨出个雪窝,一只只都卧里了。这些爬犁狗的食物只有每条每天一斤冻肉。它们都习惯了。

  卫叔宝还是头一次吃雪水就盐巴炖出的鸡肉、兔肉,只觉得鲜香可口野味十足,再喝一口烧酒,舒坦得连裆里的家伙都一阵阵打战。

  卫叔宝问:“这块是鸡肉还是兔肉?”

  佟青山、穆小祥就偷偷笑。

  佟面瓜说:“吃,管它啥肉!”

  佟忠禹说:“是鸡肉,看骨头啊,鸡和兔放一起炖是一样的味。哎,外当家的咱们吃完就遛山吧。窝棚立在这里,这里密实点,省得招惹那边的朝鲜人,他们被小日本征服了,就和小鬼子穿一条裤子了,对待咱们的态度变了,变得坏过了小日本鬼子,妈的是小二鬼子。咱们捉了雪狐就回去,你看行吗外当家的?”

  卫叔宝知道佟忠禹怕给佟家沟招惹是非,就说:“俺也不想也不愿招惹他们,这里除了野兽没啥人,放心吧大叔。”

  佟忠禹说:“行,有外当家的这句话就行。”

  卫叔宝点了点头。

  吃罢了中饭,稍稍歇了一会儿,佟忠禹吩咐佟青山和穆小祥看着窝棚,佟忠禹和卫叔宝、佟面瓜招呼猎狗向正东走。

  三人一步一步蹚着雪进了黑松林。

  佟忠禹指点着说:“这种松树每株都有二百多年了,是长白山上的一宝呢!叫红松,若做寿棺来睡,能睡上几十年不糟烂。”

  卫叔宝就看,看不出有什么奇处,用手摸,和摸其他的松树皮没什么两样,都是木头。卫叔宝就往树顶瞧,见每株红松都有七八丈高,枝枝叶叶遮得密密实实,越发显出老松林的黑来。奇怪的是脚下的雪却极少,有雪,也只是一堆堆的堆成锥形。松林中呼啦啦不时被猎狗赶出鸟飞起来,时不时吓人一跳。前面透光了,就走出了松林。卫叔宝再抬头向松树顶上瞅,树顶上尽是反着光的厚厚的雪。雪坐卧在松枝上,被松枝支撑着跌不下来。出了黑松林眼前就敞亮了。

  卫叔宝抬头向天上看,看见金雕在天空中打旋,旋着旋着向下俯冲再飞起来,爪里已经抓起一只山鸡,向一处断崖飞去。卫叔宝才想起中午吃得欢忘了喂金雕了,就说:“这家伙自己吃山鸡去了。”

  佟忠禹说:“不是这样的,是外当家没能真正熬熟金雕。如若再让金雕向老林飞几次,金雕就会逃走了,不会再回来。”

  卫叔宝愣了愣,说:“兽性是熬不掉的吧,反正已经熬败了金雕,金雕要飞走就飞走好了。人如果发狂发怒的时候,或者利害相关之时就会爆发出比野兽更可怕的兽性来,野兽的兽性可以征服,人性呢?人的兽性呢?是不可能被征服的!”

  佟忠禹闷头走一会儿,说:“耳闻外当家读过书,知道的比山里人多,山里人靠山吃饭就要征服山,靠水就要征服水。”

  卫叔宝问:“那靠天吃饭呢?靠人吃饭呢?”

  佟忠禹放慢步子,说:“天是没法征服的,天是老天爷嘛!人是可以征服的。”

  卫叔宝问:“靠啥征服?”

  佟忠禹说:“靠手段!”

  佟忠禹向前走,又说:“内当家的对外当家的希望很大!外当家的能做好人,却做不了猎人,更做不了强人。说实话外当家的,我能把佟家沟立在狼窝虎穴的中间,还熬成这一带地面上最大的屯,靠啥?四个字:外和内狠。”

  卫叔宝嘟哝,说:“外和内狠?”

  佟忠禹就笑了,说:“我是敬佩内当家的,只可惜内当家的是个女人,内当家的要是男人,内当家的比你岳父熊占山强得多。熊占山也比我强,我不爱争胜。”

  卫叔宝说:“所以才要外和内狠?”

  佟忠禹就点头,说:“内当家的眼力不错,外当家的悟性高,我的这点东西也都倒出来了。唉!做人哪,该狠就狠该善就善才好啊!”

  四条猎狗突然兴奋了。

  佟忠禹住了脚,过去蹲下仔细看雪地上的两行大脚窝,说:“不可能?古怪!”

  卫叔宝用脚去比比大脚窝,问:“谁的脚窝?”

  佟面瓜说:“是熊瞎子,咱们猎熊吧,那家伙多棒!”

  卫叔宝望向佟忠禹。

  佟忠禹说:“没错,是熊。现下熊正蹲仓呢,这头熊不肯蹲仓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卫叔宝用眼睛问。

  佟忠禹顿了顿说:“一种可能是被起仓起毛了的熊,很可能是头伤熊。一般来说,若敢起仓就有把握猎熊,没把握没人敢做。另外,从脚印可以看出这是头大熊,最少也得六百多斤重。再一种可能就是这家伙是一只不肯冬眠的孤熊,这种不冬眠的孤熊一般都是体形巨大的熊,它在冬天为了食物碰上老虎它都敢叫板。”

  佟面瓜的眼珠就放光了,兴奋地说:“怪好,这样大的熊瞎子,要是猎了能吃好多日子的肉了。”

  卫叔宝望着佟忠禹,想想说:“还是捉雪狐吧。”

  佟忠禹说:“那就躲开,换个方向走。这头熊要是头伤熊或是头孤熊都难对付,熊一旦受伤就会找野兽拼命,一旦拼上命就会不死不休。面瓜你的力气留着捉狐狸吧。”

  佟忠禹打声呼哨引导猎狗向左边走去。卫叔宝抬手向天上招手,金雕看见就跟着飞来了。猎狗们看到了梅花鹿在远处雪野丛林间撒欢,然而佟忠禹却约束了猎狗不叫行动。也许佟忠禹想早点儿捉到雪狐,再回过头去猎其他的野物吧。

  三个人转了一个下午,眼看着夕阳把三个人裹住了,谁也没看到雪狐,连蹄印也没找到,就这样,三个人走向了宿地。离宿地还很远,就望到了火光。

  佟面瓜除下狍子皮帽子扇着热出来的汗,说:“我有点儿累了,雪地软软的真他妈的难迈脚。”

  卫叔宝就笑,笑容还挺神秘。

  佟忠禹追问佟面瓜:“喂,面瓜兄弟,你说,你和地瓜媳妇一宿做几次?”

  佟面瓜问:“做啥事能做几次?”

  佟忠禹就说:“睡的事。”

  佟面瓜笑嘻嘻地说:“那事啊。”

  佟面瓜用腋窝夹上枪,搬了搬手指,又说:“我一宿被我媳妇睡了六次,我就在头一天里睡了我媳妇一次。”

  佟忠禹问:“啥?地瓜媳妇睡你?”

  佟面瓜说:“就是,我媳妇压着我干啊,我有点儿熬不败我媳妇,我腿软呢!”

  卫叔宝和佟忠禹对上目光就大笑。

  卫叔宝说:“你的腿要是不软不成铁家伙了吗!”

  佟面瓜突然一扯佟忠禹,伸手往他裆里一抓,佟忠禹脸色就变了,突然嗓音也变得尖细凄厉了,急叫:“你干啥?”

  佟面瓜就一愣,眨巴眨巴眼珠问:“你咋没有呢?”又说:“我和你岁数差不多少,我想摸摸看你能睡几次,你老小子咋没有呢?”

  佟忠禹红通通皱巴苹果的脸刹时就惨白了,也恼了,尖叫:“老子脱了裤子给你看啊,小子!”

  佟面瓜懵懂地直眨巴眼珠说:“你就是没有嘛?你他妈的脱,我就要看。”

  卫叔宝心中一动,说:“面瓜别胡闹,大叔有儿有女能没有家伙吗,快闭嘴。”

  佟面瓜低头踢起雪走,突然又回过头来说:“还是不对,我有家伙没儿女,他没家伙有儿女,这是咋回事?”

  佟忠禹恶狠狠地说:“你是骡子吗!”

  穆小祥和佟青山已经做得了晚饭,喂饱了狗,五个人围着火堆吃喝完天就全黑了,穆小祥和佟青山分别在两个马架子里生起了火。卫叔宝吩咐穆小祥、佟青山和佟面瓜去同一个帐子睡,他和佟忠禹就坐在另一个马架子里说闲话。

  佟忠禹叹口气,闷头吸烟。

  卫叔宝问:“大叔,还生面瓜的气?”卫叔宝问话的声音很轻。

  佟忠禹叹口气摇摇头说:“我生我自己的气。”又叹了一口气,就闷声不响了。

  卫叔宝一口一口地抿着酒,他知道佟忠禹会开口。

  佟忠禹闷坐了一会儿,吧嗒了口烟,喃喃地说:“外当家知道李莲英吧?”

  卫叔宝微微一愣,问:“那个太监?”

  佟忠禹说:“对,太监。我就是个太监。”

  卫叔宝虽然有所想到,听了佟忠禹的话也吃了一惊。

  佟忠禹又说:“那一年,八国联军进了北京,宫里乱套了。我和一个老宫女趁乱逃了。一直逃到关外,在关外大虎沟落了脚,为避人耳目我和老宫女结成夫妻,可是没成想大虎沟来了胡子,胡子把我绑在屋外把那宫女架到屋里就给奸了。胡子走了,宫女把我放开,我和宫女一商量怕胡子再来就进了山。我和宫女出宫时都带出了些东西,胡子光顾贪色没翻到那些东西,我和宫女就到了佟家沟。那时的佟家沟只有七八户猎户,有对老两口没儿没女,就收留了我和宫女。我就跟着学狩猎、弄田。宫女被胡子所奸就有孕了,生个儿子就是佟继祖。又过了几年,老两口都死掉了……唉,这脑袋瓜子老也忘不掉这点事儿。”

  卫叔宝问:“老宫女又嫁人啦?佟百合是哪里来的?”

  佟忠禹说:“后来佟家沟的人多了我就做了大户。佟百合是捡来的,我那时只有一门心思,就是想把佟家沟扩大,十年前老宫女病死了,直到今日我的身份也没人知道,唉……”

  佟忠禹叹息:“这个佟面瓜,老天,摸了我的底。”佟忠禹很无奈。

  卫叔宝就说:“你不告诉我不就没人知道吗?”

  佟忠禹摇摇头说:“老汉当你是朋友,是条汉子才说给你听的。有时候啊,人老了受点气就憋不住想找人说道说道,唉,老了!”

  卫叔宝说:“你老放心,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佟忠禹往火里添柴,松枝上的油被火烤出来,满帐子松油味。佟忠禹说:“睡吧,有青山在外面照看准没错。他学了老汉的本事,动真格的继祖不是个儿,继祖太软还是胡子的种,屁!我费了好大的劲教他,他还是一个软蛋样。老汉要是死了,这佟家沟大户的位置就求外当家做主交给青山,青山死了就传给老汉的孙子佟宝贝。”佟忠禹着重地又说:“外当家的,你可记牢了!”

  卫叔宝点头说:“我死了这事我儿子去办,放心吧大叔。”

  佟忠禹说:“老汉放心,睡一觉明儿个有精神力气捉雪狐呢。”

  卫叔宝也躺倒在狼皮上听着远处的狼嚎、近处的呼噜迷迷糊糊睡了……

  徐豹子推搡着抓到的胡子上棋盘岭找谢猴子论理,他心中憋着一股气,但对此行的结局也是没底。徐豹子想,只要不给放马滩招惹上祸事就成了,三刀六洞脑袋掉了也在所不惜。

  平心而论,就卫叔宝和傅西昌而言,徐豹子能对傅西昌挑大拇指,对卫叔宝他给个脚趾,他一心为报狼姑的恩惠才留在放马滩。徐豹子从不主动和卫叔宝说话,他认为卫叔宝只是狼姑炕上的用具,他尊重卫叔宝是因为他给狼姑面子。如果现今的外当家是傅西昌,他徐豹子根本不用自己擦屁股。杀了人,傅西昌就会为兄弟出头解决。换了卫叔宝徐豹子认为不行也不可能为他出头。山东棒子太软,徐豹子在心里这样给卫叔宝下了定论。

  徐豹子知道,如今放马滩今非昔比,论人马势力都不是棋盘岭的对手,他怕狼姑知道着急上火,赶着胡子脚下就使劲跑,在夕阳将尽时分赶到了棋盘岭。

  棋盘岭守寨门的炮头木铁驴是徐豹子的老兄弟,见了徐豹子就开寨门迎进来,说:“是豹子哥,你这个时辰赶来正好,一会儿咱兄弟开饭好好喝点。你咋还捉了山上的兄弟?准是这小子得罪了放马滩,看兄弟给你出气。”就乒乓揍了那个家伙两个嘴巴。又说:“豹子哥把他交给兄弟吧,他新入伙的不知道放马滩和棋盘岭是一家子,他要知道咋敢得罪豹子哥。”

  徐豹子心里就蜜了一下,说:“不行啊兄弟,不是哥哥不信你,我怕你罩不住,我去见谢猴子。”

  木铁驴就愣了,心想,这小子莫非真的惹恼了放马滩?木铁驴又说:“豹子哥,大当家的在山下整来个新娘子正火着呢。新娘子不肯,叫大当家的扒光了在雪地里冻,冻昏了也不肯。大当家的正在火头上,你这时去不要这小子的命了吗?来,豹子哥先消消气,咱哥俩有日子没见了,到屋里喝点酒,这小子就先绑着。”木铁驴说着上前伸手拉徐豹子。

  徐豹子说:“你整错了兄弟,不是这小子惹了放马滩,是我杀了棋盘岭几个王八犊子,我上山找谢猴子论理来了。”

  木铁驴愣了,问:“是哪几个兄弟?”

  胡子接腔了说:“回驴爷,赵头目带着咱们四个兄弟在三姓趟子屯守夜赌钱,豹子爷去了赢光了兄弟的龙洋,赵头目找上豹子爷给了豹子爷一拳,豹子爷就杀了咱四个兄弟。”说完这小子就哭了。

  木铁驴就把胡子松绑了,说:“你下去等着听吩咐,记牢了哪也别去。”然后木铁驴又瞅瞅左右的几个兄弟,几个兄弟都说:“驴爷你放心。”几个人就退出去了。

  木铁驴说:“豹子哥,你快走吧,咱们兄弟一场听兄弟一次你快走,有多远走多远,这事儿放马滩保不了你,一会儿兄弟去宰了那小子往山沟里一丢,你没来过,我没见。”

  徐豹子说:“兄弟,谢你了。我还不信谢猴子能狠下心杀我。我得见他,我不能留屎让放马滩来擦。”

  木铁驴急了,说:“豹子哥,谢猴子不是以前的谢猴子了。你快走,快走。”木铁驴说着往外推徐豹子。

  徐豹子的心就凉了也死了心,掏出枪,砰!砰!砰!三声枪响,子弹从窗子射了出去。枪声一响棋盘岭就炸了庙。

  木铁驴就喊:“哥,你完啦,这是干啥?”

  徐豹子说:“带我去见谢猴子,我不能给放马滩招祸。”

  木铁驴说:“好,豹子哥,兄弟会把你埋了的。”两人就向山上走。

  谢猴子正在屋里忙着救快冻死的新娘子。谢猴子现下佩服起这姑娘来了。谢猴子叫人取来一盆盆的雪,亲自用雪给姑娘搓全身。先用雪搓姑娘的前后心,直到把姑娘的前后心搓出汗了才来得及擦把脸上的汗,谢猴子知道姑娘死不了了。在老东北如果有人冻伤了就得用这个法子来搓或是用雪焐。如果用热炕焐一宿,好了也是残废。

  谢猴子又用雪为姑娘搓各处关节,从脚指头到手指头。姑娘活过来了,见了自己光着身子还挣扎。

  谢猴子就说:“操!我妈也没叫我这么累过,你他妈的睡一觉,明天一早就送你下山……他妈的!你要在这里过了夜,你男人就不会要你了,连夜就送你走,爬起来穿衣服!”

  姑娘挣扎着爬起来穿起了大红棉袄。谢猴子嫌慢,一劲儿催:“快,来人,把新媳妇送回去,就说老子敬她是个烈女送她回去和丈夫团聚!”

  这姑娘就是谢家趟子屯谢大户的二女儿谢白豆,谢白豆的夫家是抚松县药材铺掌柜董和的独子董平安。

  谢白豆是坐着马拉爬犁去夫家,在送亲的路上被谢猴子撞上的。

  谢白豆无意中掀起盖头向外看,就看到骑在马上的谢猴子。谢猴子只看了一眼就把谢白豆抢回山了。谢猴子不想强奸,谢猴子说他从不强奸女人,那没意思。但谢白豆不肯,谢猴子就用强了,不是用裆里的家伙,是用外面的风雪。谢白豆的烈性却把谢猴子折服了。

  随从问:“送到抚松药材铺?”

  谢猴子说:“对,药材铺。”又骂一声:“操!”

  这时听到三声枪响。

  谢猴子愣一愣,再听没声音,乱过一会儿又平静了。

  随从问:“还送不送?”

  谢猴子一挥手说:“送!快送!”

  随从带着两个弟兄架着谢白豆刚到门口,徐豹子就闯了进来。看了眼谢白豆,徐豹子吃一惊。徐豹子经常去谢家趟子屯,谢白豆叫他豹子哥。徐豹子还教过谢白豆打枪,并答应向狼姑要一支短枪送给谢白豆。

  谢白豆看到徐豹子,眼泪一下冲出来了。徐豹子的脾气就回来了,一拳打在谢猴子脸上,谢猴子就跌了一个跟头。四个护卫用枪把徐豹子顶上了。徐豹子想掏枪却被木铁驴伸手拔去了。

  木铁驴喊:“你想死!”

  随从也就停下了。

  谢白豆就喊:“别杀豹子哥……”

  谢猴子爬起来推开扶他的护卫,问:“你们认识,你为她来?”

  木铁驴插嘴说:“豹子哥为另一件事来,大当家的消消气。”

  谢猴子吐了一口血沫子,在屋地上转了几个圈,见随从还站着,就吼:“还不快去,等死!”

  快去,等死!”

  徐豹子会错意了,喊道:“你敢!”

  徐豹子要向前扑,但被人摁住了。谢猴子过来,抬手拍了拍徐豹子的脸,说:“你知道啥?我没整她,我送她回去成亲,你妈的还敢打我?放开他!”

  谢猴子又说:“操!咱俩较量较量,当年差不多,看看现在谁强。”

  徐豹子惊疑地问:“你说真的放她下山,你没整她?”

  徐豹子脸上就中了谢猴子一拳。徐豹子跌个跟头,鼻子嘴巴就冒血了。

  谢白豆却喊:“豹子哥打呀,你不用管我。”

  谢猴子就说:“你不信我?”

  徐豹子吐了一口血沫子就向谢猴子扑去。

  谢猴子、徐豹子一动上手,木铁驴偷偷呼出口气,心想,大概豹子哥不会死了。

  谢猴子、徐豹子干了有半个时辰,都累得趴下喘粗气了。

  谢猴子说:“你还行,没白当马夫。”

  徐豹子说:“你也行,没叫杨小腰掏空身子。”

  两人就大笑,都爬起来。

  谢猴子说:“摆酒!”

  徐豹子说:“等等,我还有事,我来是告诉你,我杀了你四个兄弟。”

  谢猴子一愣,端起一碗酒递给徐豹子,徐豹子接了。

  谢猴子说:“铁驴你也来一碗。”

  木铁驴接了酒碗说:“是这样,大当家,是兄弟们输了钱还打人。大当家,你知道豹子的脾气,就杀了赵头目,四个兄弟追,又叫豹子放倒了三个,剩一个叫豹子捉来了,在下面待着呢,大当家的可以问一问。”

  谢猴子端起酒,说:“喝!”

  谢猴子先干了一碗。徐豹子、木铁驴都干了。谢猴子坐在交椅上手里还端着空酒碗,翻了翻白眼儿,盯着徐豹子的脸说:“你徐豹子杀了我的兄弟,我就容不得你了,咱俩的交没了!”手一松,酒碗摔在松木地板上就碎了。

  徐豹子叹口气,说:“有你这句话就行,随你的便吧。”

  谢猴子说:“好!杀了你祭我的兄弟。”

  木铁驴急忙喊:“大当家的!太重了吧!”

  谢猴子不理,拔出牛耳尖刀抛在地上,说:“铁驴,你来下手。”

  木铁驴吃了一惊,说:“大当家的你……”

  徐豹子却笑了,说:“铁驴,给哥个痛快……”

  这时,一个胡子进来向木铁驴耳语几句。

  木铁驴说:“大当家的,放马滩来人了。”

  徐豹子就一愣。

  谢猴子脸上不动声色,问:“放马滩来了多少人?是狼姑还是卫叔宝?”

  木铁驴说:“是三顺,只带了一个人。”

  谢猴子手一挥,四个护卫就绑起了徐豹子。

  木铁驴出去带进吉三顺和王二头。吉三顺瞅见徐豹子还没死,冲谢猴子一抱拳,说:“兄弟来求个情。”

  谢猴子手一摆,说:“狼姑亲自来都不行,豹子杀了我的兄弟就得死。”

  吉三顺脾气也躁,说:“谁杀了放马滩的兄弟也不成,你当放马滩草鸡趴窝了!”

  谢猴子脸一沉,说:“好!那咱们就试试。”

  吉三顺转身就走,边走边说:“你敢留豹子半个月的命吗?”

  谢猴子冷笑,说:“我也留你半个月的命,绑!”

  手下四个护卫扑上去抓吉三顺和王二头。吉三顺挥拳打倒一个护卫,吉三顺就和徐豹子一样鼻青脸肿了。王二头年纪大些却腿脚利索,打倒一个护卫掉头向外跑,但叫木铁驴一脚踹翻了,同时谢猴子举起瞄向王二头的枪也放在了桌上。

  木铁驴踩着王二头,对挣扎的王二头打个你别动的手势,说:“大当家的,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呀,再说咱们和三顺二头早先都是兄弟啊。大当家的三思而行!”

  谢猴子说:“割了二头的耳朵,叫他去给狼姑和山东棒子送个信。吉三顺和徐豹子先留半个月的命,我谢猴子倒要看看谁草鸡谁趴窝……”

  在野外雪原上睡了一觉的卫叔宝早早被鸟叫兽吼吵醒了,睁开眼一瞧,天已经透亮了。佟忠禹正在添火,感觉到卫叔宝醒了。佟忠禹扭头看着卫叔宝,吧嗒了口烟,说:“外当家的醒了,看你睡得挺香,做梦了吧?”

  卫叔宝回答:“是啊,做梦了,梦还挺长的,却没记住。”

  佟忠禹说:“做梦好啊!做梦睡得才叫香。我用雪擦过脸了,外当家的不试一试?”

  卫叔宝出去用雪擦把脸,精神就爽了。卫叔宝向四周看,远处雪地上野兽的蹄印比昨天多了许多。

  卫叔宝问佟青山:“昨晚睡得好吗?”

  佟青山回答:“昨晚管着火一宿没睡,现下连早饭都做好了。”

  卫叔宝就说:“那你白天睡,白天的活儿都叫小祥干。小祥没经验,夜里没你管用,你多辛苦些,俺谢谢你了。”

  佟青山忙说:“不谢,我也是磨炼性子呢。”

  卫叔宝不解地问:“磨炼?”

  佟青山笑着又说:“是的,磨炼,先磨再炼。”

  卫叔宝想一想,说:“啊,有道理!”

  佟面瓜起来就往树林里跑,去拉了泡屎,顺手背回一垛松枝,穆小祥却还在佝佝着贪睡。佟面瓜把穆小祥一把拎起来,对着穆小祥的耳朵喊:“吃饭了!”

  穆小祥哼了一声,醒了,说:“你给我端来,我躺着吃。”

  佟面瓜说:“行!”手一甩,就把穆小祥丢在帐子外的雪窝里去了。

  穆小祥一下跳起来就把睡虫赶跑了,冲着佟面瓜喊:“你混蛋!你欺负人!”嘴撇一撇要哭,又拼命忍住了。

  卫叔宝和佟忠禹、佟青山都笑了。

  林中的鸟喳喳地叫着飞了。卫叔宝和佟忠禹又开始找寻雪狐。

  佟忠禹说:“雪狐在冬季毛皮就变得比雪还要白,在雪地里不易分辨。但也有好认之处,雪狐的嘴巴鼻子是红色的,配上忽灵的眼珠好看也好认。”

  天空还是那么美,几朵白云在天上晃悠。天气还是干冷干冷的,冷得干燥,冷得硬邦。三个人的身上又都挂满了雪色的绒毛。雪还是那么深,三个人还得蹚着。

  突然,四条狗一齐叫了起来。

  佟忠禹定目一瞧,冲口道:“妈的,雪狐!”不等卫叔宝看清后指挥金雕,佟忠禹就催动四条狗去围。

  四条狗像四道箭一般向前冲,雪狐拖着白茸茸的长尾巴急速跑入丛林。闪电最快,已经追入林中。三个人快步向前赶,佟面瓜发了力,像熊一样的速度追进树林。卫叔宝和佟忠禹追入林中,见佟面瓜已经穿林而过,两人追过去。两人跑着,佟忠禹突然说:“糟了,碰上了!”

  卫叔宝停下问:“碰上啥了,大叔?”

  佟忠禹说:“昨天的那只熊。”

  卫叔宝也看到一趟巨大的掌印,掌印间还有一堆发黑的屎。

  佟忠禹伸中指插入屎中试了试,说:“真的碰上了!熊就在近处,屎里还是热的,熊没走远。快走,追佟面瓜。”

  佟忠禹急步向前跑,不一会儿就听到激烈的猎狗的叫声,和佟面瓜的喊声:“枪栓哪去了?我一打呼噜又没了。”

  卫叔宝就喊:“面瓜,等等动手!”抛下佟忠禹向前奔跑,大肚匣子枪就亮了出来。跑出林子,卫叔宝看到三条猎狗围着一只巨大的熊,面瓜四下里找寻着什么,单单不见了闪电。

  佟面瓜见了卫叔宝就说:“外当家的,我的枪栓又没了。”

  卫叔宝说:“那就当棒用。”

  佟面瓜说:“对呀!我咋没想到,外当家点子高。”

  三条猎狗不时向后看,见到佟忠禹气喘吁吁地赶过来,都做好了攻击的准备。熊向下低头,向三条猎狗低吼,往后退。熊的左前肩部破开一条口子,上面沾着冰雪,冰雪中透出暗红色。

  佟忠禹说:“他妈的,真走运。这是头不冬眠的孤熊。这家伙的肩伤是老虎咬伤的,这家伙或许打跑了老虎,兴许吃了老虎。”

  佟忠禹又说:“看我的,你们不要乱动。”

  佟忠禹闭住气,举起枪……熊突然掉头就跑,三条猎狗汪汪叫着追出。熊在雪地上奔跑起来像刮旋风一般,残雪飞溅,渐渐和三条猎狗拉开了距离。三条猎狗和佟面瓜也拉开了距离,佟面瓜和卫叔宝也拉开了距离,最后才是佟忠禹。

  熊蹚雪跑到一片乱石砬子边上,那里尽是圆大的巨石。熊就慢下来,向石砬子上攀登,登上一处积着厚雪的平台,熊就站起来,嘴巴向天扬起发出长长的咆哮。

  三条猎狗跟着扑上巨石,大虎首先向熊扑去,青箭斜下里去咬熊的左肋。熊张口咬向大虎,大虎向旁一闪,花豹得了机会扑上去,一口咬在熊的左胸部,却被熊右掌一挥,花豹就像块巨石般飞出去,撞在石上,哀嚎一声就撞死了。青箭却在熊的左肋处掏了一口。这一口掏上,青箭又将嘴转个圈,掏开块皮来。痛得熊嚎叫着挥舞巴掌扑向青箭,青箭机灵地一闪就闪到了巨石下。大虎又在熊后面屁股上掏了一口,熊转过屁股一巴掌拍出,正拍在大虎的脑袋上,大虎哀嚎一声软倒在巨石上,头骨已被拍碎。青箭又冲上去纠缠,卫叔宝的枪就响了。熊听到枪声就向石砬子上爬去。青箭在后面又追了上去。

  这时金雕在空中飞来了。卫叔宝挥手招呼金雕去纠缠熊,金雕不住盘旋却迟迟不向下冲。青箭汪汪叫着,意在催促主人快来。当佟忠禹赶到巨石下的时候,熊已经爬过石砬子,转到石砬子后面去了。佟忠禹打个呼哨招回青箭,说:“这孤熊是头枪漏子,是在枪下逃过性命的熊,可毁了我的两条猎狗。”

  佟忠禹捶着自己的两条腿不住叹气。青箭不住哀嚎,不时望一眼佟忠禹再看一眼石砬子。

  卫叔宝说:“这熊可真鬼,知道避着拿枪的猎人。”

  佟面瓜说:“是啊,这家伙太大了,我不敢动手捉!”

  佟忠禹说:“兴许咱们还有机会猎这只熊。我想的不错的话,熊会反过来盯上咱们,会冷不丁地袭击咱们。咱们也就危险了。”说罢佟忠禹去拖两条死狗。

  卫叔宝问:“闪电追雪狐追到哪儿去了?”就急匆匆地打呼哨。

  不一会儿,就见闪电从雪原中飞奔过来,头高举着,嘴里叼着雪狐递到卫叔宝面前。卫叔宝惊喜之极接过来看,雪狐被闪电咬伤了,没死。

  佟忠禹看了看,说:“上点儿药就能治好,外当家的不虚此行了。这只雪狐正是个公的。咱几个也该回去了。”

  佟面瓜问:“回去?不捉这头大熊了?”

  卫叔宝也动了猎熊的心思,卫叔宝说:“那就多待几天,如果可能顺便再捉一只雪狐,俺担心这只雪狐活不长。”

  佟忠禹说:“先把雪狐绑好,上药治伤,回头把雪狐关到笼子里养着。我得好好盘算猎熊。”

  卫叔宝再次抬头看看天空中飞翔的金雕,说:“大叔,俺没熬败金雕,金雕熬败了俺呢!”

  佟忠禹说:“鹰性最烈,金雕听你的话也就是熬败了它。真正的想驯服鹰就得从黄鹰开始,回头外当家再试试。”

  卫叔宝低头看着手中的大肚匣子枪,说:“征服野兽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让野兽死。如果能被驯服,野兽们就失去了应有的灵性,野兽们就不再是野兽了,依赖于人,靠人的喜怒哀乐活命,就像大叔的猎狗一样。金雕就随它去吧,俺再不熬鹰了。大叔,猎杀了这只熊,俺把闪电还给你,俺就好好去做一个人。”

  佟忠禹理解地说:“外当家的能做个好强人了。”

  佟忠禹有些欢快地看着闪电,又说:“回去吧。”

  卫叔宝叫佟面瓜提上两只死狗,三个人两条猎狗就回了宿地。佟青山和穆小祥见了这个场面,佟青山低头做事去了。

  穆小祥却说:“雪狐会这么厉害,咬死了两条狗?”

  佟忠禹说:“青山你来扒皮,吃狗肉。狗肉这东西暖人又养人,大补呢!”

  卫叔宝突然想,佟忠禹根本就不爱狗,佟忠禹爱惜的是能用又活着的狗。狗也是兽,被人驯化之后为人所用,最后被人吃掉肉,留下的皮还能派用场。而人呢?给了狗什么?卫叔宝随即想到,闪电不能还给佟忠禹。卫叔宝再瞅瞅佟忠禹脚边卧着的青箭,不由又想,这条青毛狼狗也快被吃了。

  佟忠禹累了,就指点佟青山、穆小祥做狗肉。应用的调料佟忠禹都带来了,可见从家里出来时佟忠禹就准备好了吃狗肉,而其他的狗就等着吃同类的骨头。

  卫叔宝刚把雪狐放在笼里,就听佟面瓜喊:“妈的!枪栓在这里猫着呢。我找到了,外当家我找到了!”

  卫叔宝正生气,就说:“找到了你就装好了不要再他娘的拿下来,那不是筷子,是枪栓!就像你的家伙一样用来顶的。”

  佟面瓜就说:“哦,我记牢了。”

  这个中午卫叔宝也吃了狗肉,还喝了酒。卫叔宝知道和不同路的人同吃一锅饭也是一种征服……

  地瓜媳妇带着女儿禄小米住到放马滩,地瓜媳妇的心里就踏实了。当看到进出的三十几条汉子又感觉不踏实,众汉子对她和禄小米都挺和善,她很感激,感激中更不安了。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第三天狼姑见了地瓜媳妇和禄小米,慢声细语地说了一会儿话,地瓜媳妇心里的不安和不踏实就在狼姑的慢声细语中融化了。地瓜媳妇就做了放马滩的内管事,做了内管事的地瓜媳妇的精明细心就一点点献给大伙了。大伙也就喊她面瓜嫂,她就答:“找面瓜嫂有事就说呗!”

  这天夜里没风,天干冷得让人不时想天是怎么的了?面瓜嫂也这样想着天怎么的了?天怎么的了?就在屋里哄着禄小米睡下了,刚睡着门就被人砸响了,有人喊:“面瓜嫂!”

  面瓜嫂问:“谁?找面瓜嫂有事就说呗!”

  门外人的人接着喊:“面瓜嫂,出了大事情,二头兄弟急着找内当家。”

  面瓜嫂赶快起身穿上衣褂摸黑找鞋,也不知上炕时甩到哪去了,却在炕边角上摸到佟面瓜的一双靰鞡鞋就穿上了,又回身给禄小米压了压被子才出来。

  借着月亮地,面瓜嫂就喊了:“妈呀!”又凑上前去,仔细看看叫门汉子旁边不认识的汉子又啊呀一声,才说:“这位大兄弟,你的耳朵哪去了?快包包伤,都血糊糊了。”

  被割了耳朵的王二头哼了一声,喊:“快带我去见内当家的,迟了要丢两条命了。”

  面瓜嫂又说:“啊呀!这大个事情就算内当家的睡了也得叫起来,跟面瓜嫂来吧。”就走一步大靰鞡鞋就一晃荡地往前走。

  狼姑平静地看着王二头,平静着听完了,平静地说:“下去好生养伤,哪也不要走等外当家的回来。”看着两个兄弟下去了,狼姑又说:“面瓜嫂,你也歇着吧。”

  面瓜嫂就退出去了。

  狼姑平静地坐了一会儿,再在厅堂里走了几圈,就回房睡了。

  过了两天,狼姑得报,谢猴子派人把杨小腰接到山上去了,还带着临江街上鲁菜馆的赵大师傅上山了。又过了一天,狼姑又得报,鲁菜馆的赵大师傅被送回来了,也打听清楚了。原来杨小腰最爱吃赵大师傅烧的菜,谢猴子也最爱吃赵大师傅的拿手菜“水淹七军”。谢猴子请赵大师傅上山是叫赵大师傅给全寨兄弟做了一顿“水淹七军”,据说过几天赵大师傅还要上山做“水淹七军”。

  狼姑就问:“谁吃过‘水淹七军’?”

  一个兄弟说:“我和小耳兄弟去县城里吃过。是用猪牛羊山鸡野兔还有别的肉,一共七味肉,另加萝卜调味,做法十分讲究,用料复杂。真是好吃,是好嚼咕。”

  狼姑沉思不语了。又过了一天,在太阳变温柔的时候,狼姑带着面瓜嫂,坐着马拉爬犁进了县城。狼姑先去妓院刘大下巴那里取了四百块龙洋,然后就去了老中医韩宝成家。老中医韩宝成已经近七十岁了,身体仍然十分硬朗。

  前几天,老中医韩宝成为一个小姑娘打胎,韩宝成说:“不容易,得住下来,住两天观察观察才能下药打胎,否则稍有不慎姑娘性命不保。因为小姑娘肚里的孩子大了,都六十多天了。”

  陪着小姑娘来的母亲挺急,说:“过了年丫头就出嫁,谁成想这丫头片子赶了几回集就闯了祸,夫家家境挺好,这婚事砸了就可惜了。”

  老中医韩宝成打量着清清秀秀的小姑娘说:“成一处婚胜于建七处庙,老朽就尽力吧。”

  小姑娘的母亲连连称谢说:“耳闻韩老先生医道高明救人无数,我娘儿俩才走了四十里山路进城求医。”说着递过来一块龙洋和十斤鹿肉。

  老中医韩宝成就说:“好!好!这样吧,你先去找个店住下,过两天,啊,还不行,过三天吧,到第四天你来领回去,保证就万无一失了,你看行不?”

  小姑娘的母亲迟疑,韩宝成摸摸花白胡子,小姑娘的母亲就笑了,说:“老先生年纪大了就费费神吧。”又吩咐小姑娘听话,并说住店破费大先回家过四天来领。

  小姑娘的母亲走了,韩宝成就关了门,挂出了今日免医的牌子,就把小姑娘带到睡房查看病因。查看着查看着,韩宝成就掏出裆里的家伙整进小姑娘肚子里了。

  小姑娘就说话了:“这样看病城里布店掌柜也会,可我没病咋就有病了呢?”

  韩宝成抽送着小姑娘直哼,韩宝成问:“多大啦?叫啥名?”

  小姑娘说:“十四岁了,叫白小羊。”

  韩宝成就叹气,说:“受用啊!”

  韩宝成受用了小姑娘整三天,第四天一大早小姑娘的母亲来了,韩宝成让在外面等着,又进去受用了一番,才抓了几服药送娘儿俩出了门。

  韩宝成站在门首,看着小姑娘小巧的背飘荡在阳光里,就抬手摸着山羊胡子眯起眼睛微笑。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满意,七十岁了还能挺棒似铁持久力比过了布店掌柜。这是小姑娘说的,他比布店掌柜治得久。

  韩宝成正想回去,一扭头看到面瓜嫂搀扶狼姑走下爬犁向他这边来了,韩宝成赶忙紧走几步迎上去,急切地问:“内当家的哪不舒服?快、快、快请。”就把狼姑让到了里屋,泡上茶。

  狼姑说了几句闲话,问:“大妹子呢?不在家?”

  韩宝成说:“昨个一大早出去了,老朽嫌她吵闹走了干净,不回来才称心哪。”

  韩宝成喝了一口茶问:“看内当家脸色不大明亮,贵体欠安吧?”

  狼姑说:“就是睡不着,整夜都醒着,老先生能治吗?”

  韩宝成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安神镇静的方子有,能治。”

  狼姑说:“太苦吃不下。”就问有没有不甜不苦放到水里就化掉,一吃下去发觉不到味,然后过个把时辰就能睡到天亮还养神补身的药?

  韩宝成睁大眼睛又闭上,点头说:“有是有,不过配起来太费工夫,药种又多,这个……”

  狼姑说:“凭老先生和放马滩的交情一定肯帮忙了?这是二十块龙洋够了吗?要一天吃一次够吃一百天的。”

  韩宝成吓了一跳,说:“这药不小心吃多了会睡死,那可不行。”

  狼姑说:“那你给我分成一小包一小包的方便服用不就行了,再给你二十块。”

  韩宝成叹口气说:“老朽同老当家的有交情就收内当家半价吧,请内当家等等。”

  狼姑在外等了半天,韩宝成才出来,递过一小包药粉说:“一次一小指甲,服用百日有余还不伤胎气。”

  狼姑脸就红了,说:“你老看出来了。”

  韩宝成说:“老朽这眼力还中用呢。”

  狼姑说:“那就谢了,我回啦。”

  韩宝成送到了门外说:“内当家的好走。”

  面瓜嫂扶着狼姑上了爬犁,再用狐皮篷遮严了,一副病容的狼姑回了放马滩。

  狼姑刚离开,韩宝成家又有人来了,转着话头套问韩宝成狼姑是来做什么的,真是看病?韩宝成人老成精,耍滑头应付。来人掏出枪来报出家门,韩宝成才说:“不知是棋盘岭的好汉,狼姑就是来看病,老朽给她抓了一点安神的药。”

  来人问:“安神是治啥的。”

  韩宝成说:“专治睡不着觉的药。”

  来人说:“她能睡着觉才怪呢。”说完就走了。

  狼姑回到放马滩就用小指甲挑出些白色的药粉,叫面瓜嫂送给掉了耳朵整夜痛得睡不着觉的王二头服下,王二头过了一个时辰就呼呼睡到天亮。狼姑不放心又用酒喂药粉给王二头服用,王二头更快了,半个时辰就睡下了,一直睡到中午才醒。

  当天夜里,狼姑坐上马车叫上苟小耳来到县城临江街上,叫车夫兄弟守着马车,就带上苟小耳摸到赵大师傅家。

  苟小耳用尖刀插入两扇板门的缝中一点一点扒拉开木门闩,就和狼姑闪身进去,就听见赵大师傅在打呼噜。赵大师傅是个光棍,独自一个人正在做美梦就被脑门上冰凉的东西吓醒了,睁眼见油灯都点上了,一个黑影坐在凳子上,另一个瘦高的人拿着枪冰他的脑门,冰得赵大师傅头发都竖起来了,忙说:“好汉爷饶命饶命,俺从不得罪人,从不害人。”

  狼姑问:“那你愿意救人吗?”

  赵大师傅听到女人的问话声吓了一跳,但他实话实说:“俺咋救,俺无能,俺救不了。”

  苟小耳就把赵大师傅拽出被窝,赵大师傅就佝佝着蹲下了。

  狼姑说:“抬起头来,看着我。”

  赵大师傅抬起头,就看清了这是张极秀美的脸,赵大师傅就傻了。

  狼姑问:“愿意为我救两个好人吗?”

  赵大师傅还没糊涂,就说:“俺咋救?想救也救不了啊。”

  狼姑递过药包说:“你把这包药兑到酒里让棋盘岭的人喝下去就救了两个好人的命了,而且还有这二百块龙洋可拿,你不是恋着小寡妇四喜吗,有了龙洋就可以把她娶回山东老家了,再买些地就是财主,你干不干?”

  赵大师傅心动了,但却说:“那是六十条人命啊,俺不敢,俺不干。”

  狼姑笑了,赵大师傅看着狼姑还是摇摇头。

  狼姑说:“这不是毒药是迷药,吃了只睡觉。我兄弟救回来就算了,绝不杀人。”

  赵大师傅不信,狼姑一递眼色,苟小耳就挑了一指甲药粉放在碗里加上水望着赵大师傅傻笑。赵大师傅看着苟小耳越笑他越怕,怕着怕着就把嘴巴张开了。苟小耳就把水倒到赵大师傅嘴里了,倒进一小半,狼姑说:“行了,这一半你喝。”苟小耳一扬脖一大口喝下肚里去了。

  赵大师傅更傻了,说:“真不是毒药?”

  狼姑点头说:“一会儿就睡吧,睡醒了你去做,行吗?”

  赵大师傅点头:“行!这东西没味。”

  狼姑就笑,说:“行,二百块龙洋全给你,你做成了下山连夜就走,其他的事儿你就甭管了,谢猴子几时请你上山?”

  赵大师傅说:“明天,他们晚上才吃‘水淹七军’。”赵大师傅又说:“俺信你,你也信俺,俺豁出去了,俺准能干好,俺能问你叫啥吗?”

  狼姑说:“我是狼姑。”

  赵大师傅笑了,问:“就是娶了山东卫叔宝的放马滩内当家的狼姑?”

  狼姑说:“你和我的丈夫是同乡呢。”

  赵大师傅又说:“那是,放心吧。俺帮你,哎哟,俺真的困了。”

  狼姑说:“你睡吧,睡一觉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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