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继祖从山里挑回一张破开许多口子的小老虎的皮和一堆虎骨、一堆老虎肉。佟继祖放下挑子跑进屋,告诉媳妇他猎了一只小老虎。又对媳妇说,整只老虎太沉整不动,就挑了虎皮、虎骨,连带了一点儿老虎肉回来。
佟继祖的媳妇就喊:“你这个软蛋,总共没有二百斤重就担不回来?”
佟继祖说:“我打小老虎用尽了力,哪能全都挑回来。”
佟继祖媳妇想想也是,就问:“是不是吓得直打哆嗦,鼻青脸肿都麻爪了?”
佟继祖说:“可不!唉!”
佟继祖媳妇就走到院里去看,看着碎七碎八的碎虎肉说:“请谁来吃呢?”
佟继祖说:“请青山兄弟吧,他是大户。”
这时,金肉皮悄悄进了院,摸了摸虎皮,嚷嚷说:“继祖哥,这是你猎的老虎?这家伙准是我在冬天打了一棒的那只虎,这家伙吃了我半只羊。继祖哥,你得赔点啥给我吧?”
金肉皮看着佟继祖瞪起了眼珠,又说:“你打的虎吃了我的羊,我要点儿啥不行?”
佟继祖发愣,心想,我爸一死连金肉皮也敢来欺负。就拿眼瞪金肉皮。金肉皮又说:“甭瞪眼珠子,要不给点肠子我喝点汤也行。”
正往佟继祖家院里走的佟青山接了腔说:“你这小子快他妈滚蛋。”佟青山说着就有动手教训金肉皮的冲动。
金肉皮看见佟青山忙说:“我说笑!我丢了半只羊。”金肉皮快步走出大门就笑了,他偷了一块虎骨头。
佟继祖对佟青山说:“你可来了,正要去喊你,一会儿吃虎肉!”
佟青山仔细看了小老虎的皮,摸着小老虎皮上的口子想了想说:“这皮不破就值了龙洋了。哎!兄弟,这么好的东西哪能忘了外当家,请外当家来吃一点儿,再给内当家带回去点儿。”
佟青山又瞅瞅发愣的佟继祖,又说:“我知道虎肉少,但大伙尝尝也是好的。”
佟继祖就说:“行,你去请。”
佟青山打发人去请卫叔宝来佟家沟。卫叔宝就和外管事吉三顺一起来了,吉三顺和佟继祖又是郎舅关系见面挺亲近,四个人脱了鞋往大炕上一坐。
佟青山喊:“弟妹呀,轻点烧炕,烫屁股了。”
佟继祖媳妇就说:“烫着喝酒吃肉才透着爽快。我可是下了气力烧炕的,你嫌烫就光了屁股。”
四个人在屋里笑,就开始吃肉喝烧酒。
吉三顺说:“这虎肉像猫肉挺细,还有嚼头,外当家的快尝尝!”
佟继祖说:“虎肉就这样,大伙儿痛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又喊,“宝贝他妈,拿汗巾来,外当家的淌汗了。”
佟继祖媳妇递来汗巾,正要转身出去,佟青山说:“弟妹呀,老虎的那根宝你炖上了吗?”
佟继祖媳妇说:“哪根是宝?我都炖上了。”
吉三顺说:“是大嫂留着专给大哥炖着好受用的!咱们哪有福享受那根宝?”
佟继祖媳妇听懂了,知道那根宝是什么东西了,就说:“真的没有,叫继祖丢山里了吧。”
吉三顺说:“甭急,大嫂,我开玩笑。”吉三顺接着又说:“外当家、佟兄弟、大哥,来,咱们喝!”
佟继祖媳妇就当事儿了,出去找那根宝。虎皮里没有,虎骨里也没有,肉里当然也没有。佟继祖媳妇就坐在灶炕前想,这个软蛋还有这心眼啊,挺好!虎的宝准在山上叫他偷偷烧着吃了。佟继祖媳妇知道虎的那根宝男人要是吃了力气就大,能叫女人爽到骨头里。佟继祖媳妇这样想着,就想,这三个汉子怎么不一下喝完赶紧滚蛋,好试试佟继祖的力气。
佟继祖媳妇走进屋,看到四个汉子脸上正上来红色,话也多了。她不想插嘴,心说,我一插嘴男人的话就更多,还是躲出去吧。就说:“慢喝啊,有事儿喊我一声。”
佟继祖媳妇就出去了。
佟青山瞄着佟继祖媳妇出了门,说:“继祖兄弟你说实话,小老虎不是你打死的吧?”
佟继祖就发愣,然后就笑,就低头,却说:“咋不是?是我一枪打死的!”
吉三顺说:“大哥打枪准啊。”
佟青山看看卫叔宝,又瞅瞅佟继祖说:“继祖兄弟,小老虎是被狼咬死的,是吧?虎皮上有许多撕开的口子,不会是青箭撕咬开的。外当家的你还记得那张熊皮吗?这张虎皮撕咬出的口子和那张熊皮差不多,尤其是肚皮上那一口撕开有半尺长。还有小老虎后颈部位的那一口,几乎撕开了小老虎的半个脖子。这两处伤口使小老虎无力再战,这不是青箭能做到的,一定是闪电,没有别的狼能做到这一点。继祖兄弟,你说实话,你媳妇不在屋没外人,大家都守着信用不传出去,这件事事关重大。”
吉三顺先瞅瞅佟青山,再看看佟继祖。卫叔宝似笑非笑,目光透过窗子望向远山。
佟继祖的脸又红又紫了,说:“小老虎真不是我打死的,我吹牛皮了。”
佟青山说:“我要是碰上死虎我也会说我打了只老虎。”
佟继祖就憨憨地笑,说:“我在大草甸那一块坡地套野鸡,青箭突然吱吱叫,我就看到一只小老虎趴在草丛里,我手一哆嗦,一枪还真打中了。小老虎不动,我就叫青箭靠上去咬。青箭就围着小老虎边转边咬。小老虎还是不动。青箭用嘴咬住小老虎一拽就拽翻了,原来是只刚死不久的虎,我就过去了。那一片草丛上没有什么血迹,我就动手扒皮了。”
佟青山问:“有没有被小老虎咬死的狼?”
佟继祖说:“我可没见到死狼。”
佟青山说:“外当家的我说件事,这北面沟里有一帮人,有二十几个吧,他们搭伙学外当家的样子跑老林里去烧荒占地,他们想烧了荒滩再移屯垦田。结果都死在山里了。山里人一看那死法就知道叫狼掏了。而且也有六个猎人打猎时叫狼咬死了。”
卫叔宝听出佟青山话中有话,就说:“青山大哥有话就直说,甭绕弯子。烧荒又咋了?他们有本事再去烧嘛。”
佟青山说:“外当家的你不知道,那六个猎人是被闪电咬死的。猎人们把闪电叫成了青毛狼王,我怀疑这只小老虎也是闪电咬死的!”
卫叔宝愣了愣,说:“咋可能是闪电?就算是闪电,就算闪电是狼,狼也无法斗败老虎,何况是咬死?”
佟青山眨眨眼皮,想了想,说:“这样吧,外当家明早咱们一起上山到继祖猎虎的地方查看一番,是不是闪电就明白了。”
卫叔宝问:“要是闪电呢?”
佟青山说:“那就设法打死闪电,不这样猎人谁敢打猎?”
卫叔宝笑了,说:“青山大哥你这可不对,如果山上有狼,猎人们就不打猎了,那还是猎人吗?”
佟青山语气中挺无奈,说:“外当家的那可不同,闪电是专门找猎人来吃,使猎人们防不胜防。闪电同时还是条十分了解猎人习惯的猎狗,更重要的闪电是外当家你的猎狗,猎人想打也不敢打。猎人们找我商量想请外当家帮衬些主意,我一次次回绝了,可是这已经是六条人命了。”
卫叔宝就吃惊地问:“咋会这样?就算是我儿子杀了人也得偿命,何况是我养过又跟狼跑掉的猎狗!谁能打死谁就打啊?大哥你也是,你带人去打好了。”
佟青山苦笑了,说:“佟家沟也脱不了干系,闪电是佟家沟养大的,外当家给出几条枪,咱们出人就干一下。”
卫叔宝说:“那明早咱们大伙就上山看看是不是闪电。”
佟青山说:“明日若是闪电,外当家的咱就当众说明。省得猎户们一边惧怕闪电,一边又歪缠。佟家沟已经让这六户的媳妇缠去了一百八十块龙洋了。”
吉三顺就笑了,说:“咋就没人到放马滩要龙洋?他们若要,外当家的给得会更多。”
佟青山就说:“那下次我可往放马滩打发,看这帮家伙敢不敢去!妈的!都是穷兄弟还来这事儿,拿软的先捏。”
听得卫叔宝和吉三顺一阵大笑。
佟青山又说:“继祖兄弟你安置外当家的和三顺兄弟歇着,我去告诉猎户们一声,明天一早我来喊你们,我赶着办了这事。”
佟青山下炕套上鞋往外走,在院门口碰上抱着儿子打转转的佟继祖媳妇。
佟继祖媳妇说:“喝饱了酒了,散席了?”
佟青山说:“散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叫大伙儿早点睡,我赶着办事。”
佟青山说着用右手剩下的两根手指去捏一下佟继祖儿子佟宝贝的小脸蛋儿,说:“叫大爷。”
佟宝贝不叫却将头一扭。
佟青山说:“妈的!还牛气。”
佟青山就走了。
佟继祖媳妇就又想到了虎的那根宝,就抱着孩子回屋里,把孩子放下,拿过一块给儿子留的熟虎肉叫儿子吃,就去收拾了桌子。佟继祖坐在炕上发了会儿呆,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喝水呀,外当家、妹夫喝点儿水再歇。”
佟继祖看到媳妇在拿眼珠瞪他,忙问:“没劈柴了吗?我前天才劈了一垛。”佟继祖媳妇还拿眼瞪他,佟继祖就发毛了,就说:“啊,是没水了,我去担水。”
卫叔宝和吉三顺对望了一眼。
吉三顺说:“不喝了,嫂子一准儿还没吃饭,天都乌黑了。嫂子,你吃去吧,我和外当家的去方便一趟就歇了。”
佟继祖媳妇就笑了,说:“就你大哥不看事儿,水在壶里还滚开呢,就不晓得倒下。外当家的和妹夫先喝点儿水,我吃点饭,先前不觉得饿,这会儿真饿了。我给你和外当家的扫扫炕就在这屋炕上睡吧。你两个早点歇下,青山还说一大早有事来叫。这个继祖,还不滚下炕来到后屋铺巴铺巴歇着。”
佟继祖下了炕,说:“妹夫你陪着外当家的歇着,我走了一整天山路真累了,就先歇了。”
卫叔宝说:“好、好,你歇着吧,我和三顺大哥也歇了。”
佟继祖媳妇麻利地用细草自制的笤帚扫了扫炕,说:“行了,都歇了吧。”
佟继祖媳妇就走了。
吉三顺瞅着卫叔宝笑。卫叔宝也笑。吉三顺说:“嫂子给大哥吃了老虎的家伙,这一宿够嫂子受用的,这老娘们还直发急。”
卫叔宝脸上就热了,想一想,心里就火旺,说:“睡吧,省得一会儿听到叫声睡不踏实。”
过了一会儿,卫叔宝和吉三顺都睡不着,支棱着耳朵听,听不到什么,只有屋外不时有一两声狗叫。
吉三顺说:“妈的,我好久没整了,不知道百合给我生个啥。”
卫叔宝问:“你喜欢丫头还是儿子?”
吉三顺说:“当然是儿子,可我瞧八成是丫头。”
卫叔宝问:“那为啥?”
吉三顺说:“我去问过老中医韩宝成,老中医说那得看男女做那事的持久力,男人持久力强过了女人先把女人干踏实了再下种就是小子,女人先把男人的种要了去八成就是丫头。妈的,我整不下百合,没法子,是丫头就有酒喝了。”
卫叔宝突然说:“有声音。”
吉三顺也说:“是呢,嫂子叫唤呢,糟了,我听不得那种声儿。咋的?还骂上了。”吉三顺把耳朵支棱着也开始听。
佟继祖媳妇问:“你咋了?我数着数呢,才九下你就草鸡啦?”
佟继祖说:“我爬了一天山累了,就知道要也不给我补,天天这样我就不行。”
佟继祖媳妇说:“补?你不是吃了虎的宝吗?咋还不行?”
佟继祖问:“啥宝?啊,那根虎鞭?”
佟继祖媳妇说:“就是,是不是时候不对还没行开威力?”
佟继祖说:“没,我没吃那宝。”
佟继祖媳妇问:“那宝呢?谁吃了?”
佟继祖说:“狗吃了,我一丢到地上就叫狗吃了。”
佟继祖媳妇说:“青箭?妈的!”
佟继祖说:“你发骚呢,老母猫似的,我再试试!”
佟继祖媳妇说:“滚一边去,老娘踹你下炕,软蛋……”
谢猴子的铁匠铺在几个屯交界处的一块荒地上落成开张了。开张快一个月了却没人敢来制作铁家什,倒有人路过。这些人都有眼力,一瞧谢猴子打出挂到架子上闪着青光的家什就知道谢猴子是打铁的行家。他们奇怪一个胡子头怎能有这等好手艺?渐渐从谢家趟子屯传出了消息,原来谢猴子没当胡子之前就是铁匠,是铁匠菜刀老六的关门弟子。他们就说,难怪有那手艺,县城里打一把菜刀半年就卷口,菜刀老六的菜刀切筋剁骨能用三年,那谢猴子的手艺再怎么比不上师傅,打一把菜刀最少也能用一二年。大家都这样说,就是没人来送生意。
过了一个月,谢猴子平时练手做成的铁活挂满了屋外的木架子。谢猴子停了手,一件一件摸着铁活对谢白豆说:“还行,我的手艺没丢,将来生两个儿子,一个跟爸务农做大户,一个跟我练武学把式学铁匠,一文一武没人敢欺负,还能互相帮衬着,妈的,多好。”
谢白豆笑盈盈像笑在蜂蜜里,她又怕谢猴子发愁,就说:“只要东西做得精巧一准会有人识货,你可甭发急啊。”
谢猴子说:“不急,手里有点事儿做就不急。百里八屯的人都怕我,我以前是谢猴子嘛!”
谢白豆说:“你不急我这心里才敞亮。”谢白豆瞅着谢猴子一脸蜜意。
谢猴子说:“你敞亮我就更敞亮。唉!早些年碰上你我连胡子也不做。”
两人正说着,两个山民进了铺子。一个山民用手指甲弹了一下挂在架子上的菜刀听听声音,说:“好刀,我买一把!”
谢猴子说:“你是头一个客人,我白送你一把,你随便挑。”
那人一愣,瞅着谢猴子。谢猴子努力露出和善的笑容,那人却有点发毛。
谢白豆忙说:“真的大哥,我当家的真送你一把。他是好人啦,凭真本事吃饭,你就帮传传名,请你随便挑吧,你的同伴也挑一把吧。”
谢白豆对着两个汉子点头笑着又说:“真的,挑吧!”
另一个汉子却说:“我不要,我有菜刀用,我谢了。”拽汉子要走。
汉子就说:“我要一把,我帮你传名,连放马滩的狼姑都不抽龙洋了,我相信谢猴子大当家的洗手不做黑活了也是真的。”汉子拿了把菜刀转身走了。
谢猴子高兴得差点把汉子抱起来丢个跟头,但谢猴子却抱起了谢白豆,他喊:“有人信我了!我他妈是人啦!”
谢白豆说:“是呀!是呀!我可真高兴。”谢白豆突然又说:“这位大哥,你咋又回来了?”
谢猴子放下谢白豆扭头一看,汉子把手上的菜刀又挂上了,说:“我不要了,我倒运,我……呸!”汉子往地上呸一口就走。
谢猴子叫:“小子,你说明白了再走!”
汉子说:“我不能要白虎星家里的东西。”说完就跑。
谢猴子要追,谢白豆却喊:“算了,他不要就算了。”
谢猴子扭头看见谢白豆的脸惨白着,在微风中颤抖着瘦弱的身躯。
谢猴子大骂:“妈的!我不听他的,他买我还不卖呢,王八犊子!”
谢白豆摇摇头,“原来是因为我才没人肯送生意,我,我可咋办?”
谢猴子拥住谢白豆,说:“咱们走吧,走得远远的,要不回棋盘岭拉绺子抢光这些王八犊子。”
谢白豆说:“我舍不得你。可是,你再找一个媳妇吧,你做了好人我也知足了。”
谢猴子一下把巴掌扬起来,“王八话,我揍你。”
谢白豆哭了,说:“那咱们走,走得远远的……”
这时铺子里进来了个人,是个微弓着腰,满脸皱纹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进门先打量铁家什,抓起两把菜刀碰了碰,大着嗓门用北方口音问:“这是姓谢的开的铁匠铺吗?”
谢猴子扭头看了看没理他,转身去收拾东西。
谢白豆说:“是呀,你有啥事?”
中年汉子咧嘴露出黑黄的牙齿笑了,说:“这十四把菜刀,九把大斧,还有这十几把镰刀俺都要啦,给俺绑起来。俺还有图,求掌柜的再给做九张铁犁,俺赶工,要快些,掌柜的看看能不能做?”中年汉子说着取出一张图放到了小柜上。
谢白豆低下头,说:“对不住了,咱不做了也不卖了,咱关门了。”
中年汉子一愣,忙说:“俺可等着用,俺先给龙洋。”掏出五块龙洋丢到小柜上,又说:“掌柜的帮帮忙。”又说:“好手艺,菜刀老六的手艺俺很久没见啦。”
谢猴子的肩头颤了一下。
谢白豆冲口就说:“我是白虎星你知不知道?你买去菜刀要倒霉的你知不知道?”
中年汉子听了吓了一跳,仔细打量谢白豆,突然哈哈大笑说:“你哪是白虎星?你太瘦又太俏啦,你哪能是白虎星?俺老婆才是白虎星哪!”
谢猴子和谢白豆都吃了一惊。
谢猴子问:“你老婆是白虎星?”
中年汉子打量一番谢猴子,他说:“你没福气啊。”
谢白豆听了心里一颤,却听中年汉子又说:“你这掌柜的没福娶白虎星,俺就有福气,俺老婆才是白虎星。”
谢白豆问:“娶白虎星有啥好处呢?”
中年汉子答道:“好处可多啦,比方说,哎!就说俺吧!”中年汉子停住话头,嘴巴里啊了一嗓子,向门口吐了口浓痰,再用眼珠四下寻,看到了凳子走过去一屁股坐上凳子。
谢白豆忙说:“你坐!你坐!”伸长脖子再听。
中年汉子又说:“俺在山东老家那会儿穷,讨不上老婆。有一天俺做梦梦到骑头白虎上山,那家伙可爽气啦,后来就娶了俺老婆,哎,说句粗话,女人的那地方没毛也不好看,俺想没毛就没毛,没毛才金贵,就像这东西物件,越少的越值龙洋,是不是老弟?”中年汉子问谢猴子。
谢猴子就说:“是呢,像老山参。”
中年汉子说:“对!对!俺起初就赶山挖参。”中年汉子从腰上摸出烟袋装上烟锅,谢白豆早已举着火递过来给点上。
中年汉子说:“谢谢内掌柜。”中年汉子吧嗒了一口烟又说:“俺那时穷啊,俺老婆说你去老东北赶山准行,俺就赶山了。别人挖不到参,俺头一年就挖了七苗参,最大的那苗是五品叶呢,那美气,俺就做了参把头。”
谢白豆问:“就这点好处?”谢白豆脸上发红这样问,一边还用眼睛瞅着谢猴子。
中年汉子又说:“还不止,这是说顺的事,还有累的事。”
谢白豆又紧张地问:“啥事不顺还累?是山参卖不出去吗?”
中年汉子说:“不是,那一年俺村大伙的老婆都生了丫头。俺发愁,俺想要小子,等俺第二次从长白山回到家你猜咋的?”
谢猴子忙问:“咋的?”
谢白豆猜测:“生了丫头吗?”
中年汉子嘿地笑了,说:“娘的!俺老婆一使劲给俺生了两个儿子,双胞胎,你们说累不累人?”
谢白豆高兴地用手抱着谢猴子的一条手臂直摇,又问:“后来呢?”
中年汉子说:“俺又想要丫头,第六年头上,俺就有了一个白白胖胖的丫头,这三个崽子现今都二十大几了,两个儿子都讨上了媳妇,你说俺累不累?山东又闹灾还有兵祸,俺就相中了长白山的土地了,俺就靠上了俺同乡放马滩的外当家卫叔宝,俺老婆说,你得争个大户。俺一说外当家的就许了俺做大户;再说,俺咋看你也不像白虎星,俺老婆白白胖胖能吃能睡,一抱就能抱起口二百来斤的猪,你这身子骨哪行?!”
中年汉子站起来,问:“俺的活儿你接不接?”
谢猴子笑着望着谢白豆。
谢白豆眼珠湿了,说:“接,咋不接,接。你是外当家的同乡,我收你个八折吧。”
中年汉子嘿地笑了,“那哪儿成?!”但还是收回了一块龙洋,连说:“俺谢了,有活儿俺还来送。”
谢白豆问:“大叔贵姓啊?”
中年汉子回答:“俺呀,放马滩孔家屯的大户孔大脑袋呀。嘿,等俺地里的苞米熟了给你们小两口送点来尝鲜,今年大丰收啊,俺走了。哎,掌柜的多久能打好犁?”
谢猴子说:“十天吧。”
孔大脑袋说:“好嘞,俺第十一天早上来取。”
谢白豆说:“大叔走好啊!”谢白豆高兴地掉泪了,欢快着去生火准备拉风箱。
谢猴子忽然叫道:“你先忙着,我还得问问孔大脑袋每张犁用多少铁,我得给人家打好了。”
谢白豆说:“那快去问,怕走远了。”
谢猴子赶过了弯路,看见孔大脑袋把铁家什放在一驾马车上,车上却坐着卫叔宝。卫叔宝和孔大脑袋说笑了几句,孔大脑袋上了大车由一个汉子赶着走了。
谢猴子的眼泪涌出来了,他全都明白了,他想,卫叔宝,你真是条汉子!
从此以后,谢猴子的铁匠铺日夜火都旺着,谢猴子还从谢家趟子屯挑了两个小伙计,因为活计太多了。放马滩四个新垦屯所有的铁活都送来了,谢家趟子屯、李家趟子屯的活谢猴子也都包了,甚至王家趟子屯、三姓趟子屯的活都送来了。
佟青山一大早聚齐了九个猎户,他们都是佟家沟周围几个屯里的猎户。这些人一大清早都赶到了佟继祖家,或坐或站的各自约束着自家的猎犬。
有的人在看蒙蒙亮的天,有的人问:“卫三爷还没醒吗?”有的人问:“外当家的起了吧?”这些话是冲着佟青山问的。
佟青山蹲在院门旁,抬头向天看一看,就说:“天还早。”
猎户们闷声不响了。
这个时候,佟继祖媳妇一脸怒气,端着狗食盆从屋内走出来,和众猎人打过招呼就喊:“继祖继祖起了吧,大伙都来了大半天了!”又冲猎人们喊:“都进来坐吧,我烧了开水呢。”
佟继祖媳妇喂了狗从厢房里出来又骂:“熊汉子吃肉吃粮像狗似的能争能吞,到了要紧时候就犯懒,继祖继祖快滚起来!青山兄弟来了!”
猎人们听到屋里的佟继祖喊:“吵啥?我起来了,你要是吵醒了外当家看我能饶你!”
堂屋大炕上的卫叔宝悄悄对吉三顺说:“嫂子昨夜没舒坦。”
吉三顺说:“这个破媳妇可真要命,换了百合我大耳刮子早侍候她舒坦啦,大哥也是,一包软屎样儿。外当家,起来吧,再不起那媳妇又吼叫了。”
两人就起来了,吉三顺出门打洗脸水。
佟继祖媳妇说:“吃荷包蛋呢妹夫,每人十五个管你们一上午不饥。”见吉三顺不理会,顿一顿又说:“叫我吵醒了?”
吉三顺说:“你们两口子吵了一宿,你们吵累了打起了呼噜,我和外当家的才睡踏实,刚闭上眼就醒了。”吉三顺端着木盆往屋走,又掉头看着佟继祖媳妇说:“嫂子呀!”
佟继祖媳妇扭回头问:“啥事儿?”
吉三顺说:“你向外当家的说一声准成。”
佟继祖媳妇好奇心起,又见吉三顺一脸笑容笑得古怪就问:“啥事儿能成?”
吉三顺一本正经地说:“放马滩里少个大公鸡,嫂子去正合用,就不用找大公鸡打鸣了。”说完吉三顺哈哈大笑。
佟继祖媳妇高声叫:“好你个百合当家的,瞧我不告诉百合!”
吉三顺忙说:“别介嫂子,我怕你教坏了百合。”
佟继祖媳妇笑了,说:“百合福气好哪,哪像我的命啊!”
吉三顺端着木盆不走歪着头问:“苦啊,是吗?”
佟继祖媳妇低头想一想,说:“不是,唉!继祖人蛮好的又老实肯干,本事不大但靠得住。有时啊,这心里呀气他不过就要喊一喊。”
佟继祖媳妇瞧着吉三顺站着在听,又喊:“你站着干啥?留神我的盆,还不快去洗把脸吃荷包蛋,人家一大帮还等着呢。”
吉三顺说:“我想听你讲嘛。”
佟继祖媳妇说:“想听有工夫了嫂子给你讲一整天,就怕你听着发烦。”
吉三顺说:“那好!”吉三顺端着盆进了屋。
卫叔宝正洗着脸,佟继祖进来打个招呼又出去招呼众猎人进来吃点儿。大家都说吃过了。
大伙走时金肉皮却赶来了,他想和佟青山拉拉关系,还想有点赚头,就对佟青山说:“我也跟着。”
佟青山瞪了金肉皮一眼,说:“那你就跟着。”
大伙随着佟继祖蹚着露水上山了,人和狗都挤进了绿色里。
卫叔宝说:“连露珠都绿了,这土地可真肥。”
佟继祖指着一处草坡说:“就是那儿,我打老虎的地方是和沼泽地连成片的那片草坡。”
佟青山大声叫:“大家管好狗,注意脚下别踩乱了狼蹄印儿,外当家的你走在左边,那里草丛矮,你的衣裤都叫露水打湿了,你不比咱这一帮,咱这一帮在山里打熬出来了,睡在泥里也不生病。”
卫叔宝不自在了,瞅瞅大伙,大伙都用尊敬的目光看他,卫叔宝说:“俺也是穷汉子出身,俺和你们一样,你们把俺当外人俺不舒服。这里没什么当家的也没什么卫三爷,你们都叫俺卫叔宝或者叫卫兄弟好了,难道俺和你们不能做朋友?”
众猎人心里都挺舒服,都和善地笑,但没人敢叫卫叔宝或卫兄弟。
这样,大伙就自行牵着狗找狼脚印,直到太阳晒干了大伙的衣裤晒出了汗水还是一无所获。狼脚印是有,都重重叠叠的没有那个比较大的狼脚印。
佟青山望着那片沼泽出神,众猎人准备着打点猎物回去。有人问:“是这儿吗?继祖你没记错?”
佟继祖瞪起眼珠,说:“咋能记错?才昨天的事嘛?!”
佟青山突然说:“这片草坡的地挺硬啊,也不像经过拼杀的样子,李老七你说是吗?”
李老七说:“我看也不像。”
金肉皮插嘴了,说:“那哪儿像啊?都是些二百五,还猎人哪!操!我以为能有点赚头,没想到白跟来还累了一身臭汗,真不如去遛趟野鸡了,这个时候也遛上几只了。”
李老七瞪着金肉皮。
佟青山瞅着卫叔宝说:“走,去沼泽地看一看,把狗放开,大伙都注意点,留神护着点外当家。”
金肉皮说:“我不去了,我回了。”
金肉皮走了一会儿又赶上来说:“我还得跟着。”
佟青山就骂:“滚你妈的,等我回屯收拾你个王八犊子。”
金肉皮说:“操!我想服你才来的,我跟着还不行吗?一会儿有我出力的事呢,我帮你们抬猎物。”金肉皮又凑上来。
李老七说:“你小子是怕独个儿回去碰上青毛狼王吧?妈的!青毛狼王咋不在你遛趟子时掏了你!青山,赶他走。”
金肉皮脸色变了,用怯怯的目光去看卫叔宝。卫叔宝去看佟青山。
佟青山过来踹了金肉皮一脚,骂:“你媳妇操我的!去,拿着你的棒子在前面探路,妈的,胆小鬼!”
金肉皮心下一衡量,在前面探路总比自己独个回去安全,便爽快地说:“行,我走在前面,我先说下,我陷泥里了你们可得拉我出来。”
佟青山说:“妈拉个巴子,娘们嘴!”佟青山又一脚踹过去,金肉皮向左下里一跌,哧地跌进泥水里了,跟着就陷到齐腰深了。
卫叔宝忙喊:“快拉他上来。”
李老七笑了,说:“这里就这么深,深的地方在前面。我说青山,金肉皮是不是回家啦?”
佟青山说:“是啊,走了一个时辰了。”
其他猎人也说:“再过个把时辰金肉皮就到家了。”
卫叔宝发愣了,想过去拉吓黄了脸的金肉皮。
吉三顺却扯了卫叔宝一下,说:“是呀,那个硌硬人的家伙叫金肉皮吗?幸亏走了,要不我真想给他个铁弹丸吃吃。”
佟继祖嘻嘻笑着说:“咱们走吧。”
金肉皮大喊:“你们走了我可咋办?我出不去一会儿狼来了我就完啦。青山大爷饶我一命吧,我服了。”
金肉皮一心怕做了大户的佟青山报复他,又不会说话就呜呜地哭了,他又喊:“我有老婆、孩子呢。”
卫叔宝的心又软了,但又被吉三顺止住了。
吉三顺说:“这是佟家沟的家务事,外当家的就当没看见,这家伙也太硌硬人了。”
佟青山骂:“操!我好像听到金肉皮在喊救命。”
李老七说:“咋会?金肉皮十分精细个人,啥便宜都占,咋会喊救命?!”
佟继祖说:“是啊,虎吃了他的羊,我猎了虎,他还找我赔虎肠子,咱佟家沟可只有一个这样的好汉子呢。”
金肉皮的冷汗一下挤出来,他喊:“我以后大方个给大爷们看看还不成吗?救命啊!”
佟青山说:“真的,好像金肉皮知道错了。”
佟继祖也说:“是啊,他家丫头很懂事,常帮我媳妇哄我宝贝儿子呢。”
李老七就说:“他媳妇秀嫂很可怜,连件完整的衣褂都没有,还在我儿子生病时偷偷给送了五个鸡蛋。”
佟继祖说:“我帮小丫头救她的爸。”
李老七说:“我帮秀嫂救她男人。”
佟青山说:“妈的,金肉皮再敢歪缠占便宜,我宰了他再嫁了他的媳妇。我不管了谁爱救就救。”
佟继祖和李老七用绳子拉出了金肉皮。
金肉皮羞愧着向大伙道谢,众猎人有的送他口酒,有的递给他烟锅,有的说:“你做的事真不对,也就是佟家沟能容你,其他屯你试试?”
“你做的事真不对,也就是佟家沟能容你,其他屯你试试?”
吉三顺说:“我也算半个佟家沟中人,我要是佟青山我早宰了你喂狗了。”然后吉三顺悄声说:“外当家,佟青山不简单,难怪我老丈人会点他做大户,他要杀了金肉皮保险没一个人会说他不对,他是故意把金肉皮踹泥里的。”
卫叔宝点点头,跟着众猎人往沼泽地里走。
沼泽里并不是处处有陷人的泥潭,只要稍稍注意就不会出事。众猎人放开了猎犬,猎犬们四下寻找狼的踪迹。蚁虫渐渐多了,猎人们的巴掌也就拍了起来。
突然,青箭的叫声在左处飘了过来。其他的狗也向左边草丛中聚集。众猎人也都跟了过去。青箭从草丛中拖出一只破碎了的小老虎。小老虎的残皮上尽是蚂蚁和苍蝇,嗡嗡地围着乱飞。
佟青山和李老七对视,李老七说:“果真在这里。”
佟青山说:“这只小老虎比另一只虎还要小些。也就是说,这两只小老虎在这里和狼相遇,另一只小老虎伤重逃出了沼泽才……”
佟青山抬眼瞅着佟继祖,佟继祖正紧张着,佟青山就说:“才被继祖兄弟一枪打死。”
佟继祖才松了一口气。
李老七说:“是呀,可是瞧不见死狼啊。没十几二十只狼整不了这两只小老虎。”
众猎犬四下寻找,不时吱吱乱叫,用爪子在泥土里扒出了七八只死狼,而青箭又拖出一片破碎的鹿尸。
佟继祖问:“啊!这是谁埋的?”佟青山和李老七大吃一惊,其他猎人都瞅着他们两个人。
佟青山说:“只有好猎犬才会埋自己同类的尸体,一定是闪电埋的。”佟青山说完就在草丛中寻找,青箭却翘起尾巴呜呜叫着向北跑去。
佟继祖说:“有发现,咱们走。”呼啦啦猎犬前冲,猎人们在后面跟着。
一身泥巴的金肉皮紧握着根棍子一步也不落地跟在卫叔宝的身后。
青箭往前跑了一里地左右,前面是堆乱石。青箭和众猎犬停下来,显露出紧张害怕的神态。看看猎人们跟上来了,青箭当先又向乱石堆中跑去。不一会儿就传来青箭呜呜的叫声。众猎人跟着猎犬靠过去,看到乱石堆中有个石洞,洞口周围狼屎密布蹄印重叠,但看不到狼,也没有其他兽类。
李老七说:“看这洞还挺深。”
佟青山说:“得进去看看。”
李老七又说:“这个我在行,来,点火把。过来两个人,我仨一前两后进洞。”
李老七又叫上两个猎人进了洞,这三个人在洞的底侧找到狼挖掘的土洞。土洞口周围蹄印重叠,可是看不到有狼。猎狗明白地告诉主人洞里没有母狼只有狼崽。
李老七说:“我钻进去掏狼崽。”就用绳子拴住了脚,李老七就趴下钻进了土洞,土洞里传出狼崽的惊叫声……李老七倒着从土洞里被拉出来,李老七一手抓着一只狼崽。另外又钻进去一个满脸大胡子叫崔大耳朵的猎人,这家伙抓出四只狼崽,是提着狼崽的四条尾巴拉出来的。六只狼崽被提到石洞外,六只狼崽中有四只是青黑色的,两只是浅青色的,六只狼崽毛茸茸的不足两个月的样子。这六只狼崽在猎人手里一动不动地装死,这是狼崽的天性。
佟青山说:“端窝整不好狼得拼命。”
李老七咬牙说:“我两个哥哥都死在青毛狼王嘴里,我就绝它的后。”
李老七抓过狼崽一只一只摔死,又狠狠地一脚下去把一只狼崽踹破了肚皮,肠子都挤了出来。
佟青山说:“我和外当家表个态,谁打死青毛狼王外当家的赏龙洋五十块,佟家沟给二十块。”说完佟青山瞅着卫叔宝。
卫叔宝就说:“是赏一百块。”
众猎人都兴奋了,各自带着猎犬隐藏好。
佟青山悄悄对卫叔宝说:“这一次打不死闪电就糟了,各屯都无法安宁了,兄弟出一百块出得对。”
卫叔宝说:“闪电整出了那么多寡妇,早该宰了的。”
佟青山和佟继祖带着青箭引着卫叔宝和吉三顺向一块巨石上攀登,在巨石上望向洞口十分清楚。金肉皮也爬了上来,一脸紧张又后悔的样子。
不一会儿,几个人看到一只高大的青狼在乱石堆中闪动,嘴里叼着一只小鹿。
青狼快到洞口时却停下了,放下叼着的小鹿四下嗅,突然嚎叫一声向洞口急奔……
青狼用嘴边嗅边翻动狼崽,一只只嗅过青狼就叫了,声音比死了丈夫的寡妇的哭声还凄凉悲惨。青狼嗖的一下向一处石后扑去,狗叫声就扬了起来。一条猎犬从乱石中跑出来被青狼赶上猛咬,猎犬回身搏斗只一错身,就被青狼咬断咽喉甩在一旁。接着猎犬的主人就开枪了,却没打中。
佟青山说:“崔大耳朵太贪心离洞口太近了,这一开枪闪电还能回来吗?要糟啦!”
佟青山和卫叔宝都认出这只青狼就是闪电收服的青母狼。
青母狼在乱石中逃窜就引出了猎犬,佟青山却套上了急躁起来要去扑杀的青箭。枪声四下里响了,青母狼身体灵活速度又快,甩开几条追近的猎犬奔到乱石堆的右边,引得猎犬向右追。
李老七大喊:“这狼不是青毛狼王!”
佟青山说:“青母狼不肯逃走它是在等狼王。”
卫叔宝说:“那正好嘛,闪电来了正好可以宰了它了结此事。”
佟青山说:“怕是不容易,我也许不该叫兄弟你来涉险,我看咱们先不动在这里看着。”
没等卫叔宝说话,金肉皮插话了,“对、对,咱甭走了,等狼走了再走。”
吉三顺骂:“你闭嘴,我他妈的硌硬你!”
金肉皮不敢回嘴,怯怯地笑笑缩在一角。
青母狼兜着圈子,终于被有经验的猎犬给围上了。青母狼将嘴插在地上又是一声嚎叫。
佟青山突然说:“我明白了!”佟青山不等别人问又说:“兄弟,准是两只小老虎在沼泽里捕食了一头鹿惊动了青母狼和闪电,两只小老虎是刚成年刚离开母虎的幼虎,要不两只小老虎不会死在群狼嘴下,这就合情合理了。唉!继祖你小子命真大,还得了张小虎皮。”
佟继祖说:“快看!青母狼被猎犬咬伤后冲出去了。它跑得慢了,力气像是熬尽了。”佟继祖又说:“闪电来了。”
闪电让过青母狼腾空而起,追得最近的一条黄色猎犬后腿一蹬也是腾空跃起。两个对手在空中一错身,闪电的两条前腿扑击挡开黄犬的两条前腿,跟着一口掏下去再一甩,黄犬就摔了下来,脖子向后扭断了,血从咽喉部位那巨大的伤口中射了出去。
此时猎人们还离得很远,接着独耳狼斜着扑上来,一条猎犬和独耳狼只一个扑击,猎犬痛叫一声扑在草丛中,头向上翘一翘,肚子上有近半尺长的口子,呼地东西全部挤出来了。
佟青山啪地一拍手,说:“佟继祖猎的小老虎就是死在闪电和独耳狼的配合之下。”
这时,另一只同闪电几乎一般高大的灰狼从一块巨石上扑下来扑倒一条猎犬,宽大的嘴巴一口就撕开了猎犬的脖子。闪电扬头嚎叫,四下里的狼嚎声就翻滚着来宽大的嘴巴一口就撕开了猎犬的脖子。闪电扬头嚎叫,四下里的狼嚎声就翻滚着来了。
佟青山叹了口气,说:“要糟了!”
猎人的枪都往闪电身上招呼,其他五条猎犬在枪声的鼓舞下仍向前扑。闪电和其他三只狼向北逃窜,五条猎犬急速追赶。眼看着赶上了,其他四只狼却在闪电的嚎叫声中四下里分散来跑。五条狗向青母狼追去,青母狼受了伤跑得最慢。青母狼嚎叫着向一处乱石里急窜,刚窜入乱石丛里,五条狗先后追入,接着就传出狼嚎狗叫之声。
佟继祖说:“咬死青母狼了。”却见两条猎犬夹着尾巴边吱吱叫边向回逃,在两条猎犬的后面追出了七八只狼,独不见了青母狼。
两条猎犬正逃之间,分开跑的高壮灰狼从草丛中一蹿而出,截住一条猎犬。猎犬凄厉的叫声很快消失了,它被高壮灰狼撕开脖子了。剩下的猎犬逃得更急了,正逃之际,独耳狼从乱石中一蹿而出,扑在猎犬背上。猎犬回头在独耳狼腰部咬了一口,独耳狼只在猎犬前腿部撕开条口子。一狼一犬正斗得不分上下,枪就响了。不知是谁开的枪,却一枪打中了猎犬。猎犬蹿起来摔倒却向后扭头看,似乎想看看谁打死了自己,又似乎想看一眼主人。
李老七吼叫:“山虎!”这是他的猎犬。在十条猎犬中是唯一使青母狼受伤、又同独耳狼打个平手、在乱石中咬死一只灰狼的猎犬……李老七给了大胡子猎人崔大耳朵一拳,接着就用猎枪向独耳狼射着仇恨。
佟青山、佟继祖的枪也响了,一齐向一块巨石上射击。那块大石上坐着的两只狼正是闪电和青母狼。闪电和青母狼起身从巨石上跳到另一块巨石上,又跳上更远些的巨石。闪电对着佟青山、佟继祖的方向发出呜呜的声音。
卫叔宝高喊:“闪电!”嘴里打着呼哨。
闪电远远地摇摇尾巴却不过来,四周的狼一齐嚎叫。
佟青山喊:“大伙都上来!”
九个猎人合在一起却丢了九条狗命。
佟青山说:“天快黑了,这样不是办法,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李老七说:“躲啥?十三条枪一起干,杀光这群杂种。”李老七又说:“崔大耳朵你他妈的待在洞口那么近干啥?要不我一枪就毙了青母狼。这他妈的猎人没了猎犬像个啥东西,真他妈丢人!”
被叫作崔大耳朵的猎人使劲踢了一块石头没吱声。
佟青山问:“崔大耳朵,洞里有没有其他出口?”
崔大耳朵哑着嗓子说:“没有,只是个十余丈的死洞。”
佟青山说:“咱们先进洞引过来狼一只一只地揍。快!大伙拖死狗的拖死狗,整柴的整柴,抬石头的抬石头,先堵洞口。”
金肉皮出了力了,腿又快,去拖回较远些的两条死狗,还拖回一棵两三丈高的枯树。
佟青山拍了金肉皮一巴掌说:“你还行。”
金肉皮却说:“多准备些柴,不定啥时才能出去。为保命就得拼命,咱们一帮再整些柴来,你拿枪,我抱柴,那边还有几棵枯树。”
佟青山叫上佟继祖和吉三顺,又去拖了三棵枯树回来。闪电远远地斜着眼瞧着,却没下令偷袭。
十四人一齐动手封上了洞口,金肉皮瞧瞧众猎人,觉得要紧关头卫叔宝能帮他就靠在卫叔宝一边,小声问:“外当家的,借我把短枪,我没枪心里不踏实。”
卫叔宝动心了,去看腰插双枪的吉三顺。
吉三顺说:“你要枪没用,用棒子吧。”
金肉皮叹着气,又握紧了棍子,一会儿又小声问:“外当家的,咱们能出去吗?”
卫叔宝答:“明天差不多。”
金肉皮又说:“我真后悔跟来。我以为大伙出来围猎我跟来最少也能分一份,又能讨好佟青山。唉!真没想到,连命都差不多要丢了。”
卫叔宝说:“你不是用棒子打过老虎吗,还怕狼?”
金肉皮说:“那是一股急劲,我哪知道吃羊的是头老虎,过后我在家躺了三天呢。妈呀,我要能回去说啥也不在佟家沟住了,我去投靠外当家的行吗?”
卫叔宝笑笑没言语。
吉三顺低吼:“你敢去放马滩我第一个宰了你,放马滩啥样人都能有,就不能有你这号的。”
众猎人坐在洞里说着闲话,洞外的天还亮着,洞里却黑暗了,洞里亮堂起来时洞外就黑了。洞里的火堆忽闪着舌头,大家烤着东西吃。金肉皮比谁都忙乎,生火断柴烤肉。等到大伙都吃上了,他得到个狗脑袋连带一截脖子,就整得很可口,吃得很香甜。
佟青山用手掌心擦下满是油腻的嘴巴,映着火光看看手掌心,再用手背擦擦嘴巴说:“我说,哎!”又停下话头用衣襟擦着掌心手背上的油,又接着说:“外当家的和三顺兄弟歇着,我和佟继祖守上半宿,下半宿叫到谁谁来。我看狼多半上半宿动手,说啥也得引过来青毛狼王给它一枪。”
李老七说:“我下半宿换你,我看狼多半在下半宿动手,我歇着去了。”
李老七靠根树干躺下了,正迷糊时,耳听:“往里点儿,我也歇着。”崔大耳朵挤过来也躺下了。李老七恼火地在心里把崔大耳朵的老婆操上了七八遍也就又迷糊了。可是,李老七突然醒了,坐起来还发呆,定定神看到火堆旁横躺竖卧的同类都在飘呼噜,又听到叭叭的声音,找到声音的来源凑上去看,就见崔大耳朵的嘴巴翘得像鸡屁股眼,在做亲嘴状,并发出叭叭的声音。李老七冒火了,心想原来是他作怪,照着崔大耳朵紧翘紧翘的嘴巴揍了一巴掌就快速躺下。
崔大耳朵跳起来,嘴巴肿胀,鼻子也出血了,愣在那儿。待了一会儿又躺下,躺了一会儿又起来回身骂:“李老七,我操你媳妇,是你揍了我一个嘴巴。”
李老七边打呼噜边听,就是不吱声。
崔大耳朵发呆了,摸摸嘴上又肿高了些,鼻子里血却不流了。他嘟哝:“咋回事?”心想,是李老七打梦拳吗?真是怪事儿。就又翘起头瞧着李老七,背对着火堆看不清楚,却听见李老七在笑,是强忍着憋住又憋不住发出的笑。崔大耳朵明白了,躺下支棱着耳朵听声音,听到李老七打呼了,就起来掏出家伙对着李老七的头冲锋出一泡又急又黄的尿。
李老七心满意足睡得香甜就被热尿烫醒了,李老七却不起来,先摸了一把头脸,腥骚扑鼻,才跳起来给了崔大耳朵一拳,接着扑上去厮打。
崔大耳朵吼叫:“干啥?妈的李老七干啥?!”一边叫喊一边还了一拳,把李老七鼻子打破了。
两人扑成一堆,你扯着我,我撕着你,被闻声而起的猎人们分开了。
佟青山问:“打啥架?这是咋了这么骚气?”
李老七喊:“他尿我一头一脸臭尿,还不该打?”
崔大耳朵却说:“我睡迷糊了以为是家里。在家里我都是起来对着墙根的坛子尿,我忘了你睡里边,妈的!”崔大耳朵摸摸青肿的鼻嘴又骂:“谁他妈叫你睡在我放坛子的地方!”
李老七又往上冲,边骂:“这是你家呀?妈的!操!真他妈的骚臭!操!”李老七恼火了,就去抄枪。
大伙儿上去拉扯着把李老七推到火堆边上。
佟青山说:“烤干了就没啥了,没准还大补呢!”
大伙儿都笑了,吉三顺笑得直打嗝,听佟青山又说:“崔大耳朵你也是,咋就不睁眼就尿呢?”
崔大耳朵说:“我习惯了,逮哪儿尿哪儿,哪看得清楚有人没人。得,你们睡吧我守夜,李老七拳头够黑的,我的脸都肿了。”
大伙儿看到李老七的脸肿得比崔大耳朵的脸还高,李老七却是一副打赢仗的神态,大伙儿又笑了,可是外面却静悄悄没什么动静。
佟青山问:“狼都走了吗?咋没动静?”佟青山伸手摸块石头向洞外丢去,砰的声,石头砸在石头上撞出几点火星。嗖!一只狼跳出来,看看又躲了起来。
佟青山说:“妈的,靠上了。”
洞外的月亮明亮着,荧火虫一闪一闪地晃着充上电的屁股,有时一不小心就电上猎人们的嘴巴,惹得猎人们不时呸一声。蚊虫不时向猎人们的身上挠一下、亲一口,整得猎人们不时抓几下、拍几巴掌,大伙都烦躁了。
蚊虫最喜欢冲击的却是金肉皮和李老七,两人在下半夜谁都没睡踏实,想睡的时候天就亮了。洞外满眼的一片鲜绿,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狼却在雨中探着湿淋淋的头向洞里窥探着。
李老七向洞外打了一枪,狼躲进了草丛。李老七骂:“妈的!天气这么骚,骚得就像崔大耳朵的媳妇。”
崔大耳朵哧哧笑,不回骂。
佟青山问:“咱们大伙儿咋办?靠下去可不是办法。”
李老七说:“打不死青毛狼王我是不回去了。”
崔大耳朵说:“死老七要住在山上了,高兴。”
李老七又瞪起了眼珠。
佟青山看两人又要吵,就问:“可咋个打法?”
金肉皮却说:“小狼崽子没了,我还想烤狼崽子吃呢!”
大家都去看,果然洞外六只死狼崽都不见了。
佟青山说:“我出去引狼看看。”
佟青山先和佟继祖、李老七出去,发现只有三只狼从草丛乱石中跑过消失在沼泽里,昨夜的三十多只狼都不见了……
佟青山和其他的猎人淋着雨顺手打了些猎物往回走,只有金肉皮握着棍子垂头丧气啥也没得到。
卫叔宝看着金肉皮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顺手从吉三顺肩上拿下一只半大的狍子递给金肉皮,说:“这只狍子是我打的,送给你吧。”
金肉皮一番千恩万谢,此后就到处吹牛他和卫三爷一同打过猎一同吃过一条狗,连佟青山也不惧了,一副又怕又瞧不起的样子,就又种下了祸根……
当佟青山、佟继祖和卫叔宝、吉三顺、金肉皮五人和众猎人走到岔道口时雨停了,临分手前卫叔宝说:“还是那句话,谁打死闪电谁就提着头到放马滩领龙洋!”
这条岔道离佟家沟西边的柳树坡很近,崔大耳朵和其他三个猎人就是柳树坡的猎户。从这条岔道向西南走七八里地是李家沟,那里是李老七和其他几个猎户的屯子。
崔大耳朵瞅着卫叔宝说:“快到我的门口了,请外当家的去坐一坐,再说眼瞧着天就黑了,大伙衣褂还湿着,到了佟家沟也得半夜。”
佟继祖却要回屯,不等佟青山决定,他向卫叔宝、吉三顺告了别,就背着一只狍子带着青箭走了。
金肉皮知道大伙硌硬他,就问:“外当家咱俩是朋友不是?”
吉三顺瞪起了眼珠。
卫叔宝说:“当然是。”
金肉皮心里敞亮了,说:“我请外当家的有空到我屋里坐一坐行吗?”
卫叔宝很爽快,说:“当然行。”
金肉皮看着佟继祖已经走远了,就喊:“等一等,我也回去咱哥俩一起走。”又扭头说:“外当家的我等你。”金肉皮扛着狍子小跑着追佟继祖去了。
吉三顺冲着金肉皮的背影呸了一口,说:“这个破家伙到底占了便宜去。”
李老七说:“继祖不够兄弟,太恋媳妇不是爷们,外当家咱大伙当你是朋友,咱大伙就去吃崔大耳朵一顿,崔大耳朵时常小气,吃他一顿可不大容易。再说了,我得让崔大耳朵的媳妇给我洗去这身骚气,我才能饶他。”
大伙都笑,望着卫叔宝。卫叔宝迟疑一番,暗中算算离狼姑生孩子的日子还有几天,就说:“行,大伙聚一聚。”
崔大耳朵和其他两个猎人都一脸喜气。
李老七说:“外当家的咱们可说下啊,明早可得到我屋里吃中饭,要不李家沟可说外当家的不够朋友。”
卫叔宝说:“行,俺明晚再回去。俺算了日子,俺媳妇就这几天生孩子,兴许现下已经生了。”
几个猎人都说:“小当家的要出世了,那可是件大事情,大家可得去讨酒喝。”
卫叔宝说:“行,哪个不去哪个瞧不起俺卫叔宝。”
说着话,几个人就到了柳树坡。
崔大耳朵走在前头觉得不对劲儿,那时天刚刚擦黑,刚上黑影,屯子里却没了动静。
李老七还打趣说:“柳树坡的人都属猪的,除了冒骚跑骚就是睡骚,还没吃就都睡了,连狗都睡死了。”
崔大耳朵和同屯其他三个猎户没理李老七,也是一脸的古怪。这个屯子只有七户人家,家家离得挺远。满屯子里除了草、树就是柴垛,木杖子围成方形或者长方形的院子有大有小。远远一望,几户人家在树、草间露出个茅屋的房尖,而且炊烟也不见冒出来。
路过一户门口,崔大耳朵见这家院门顶得死死的像冬日里防狼时那样,就说:“都叫青毛狼王吓的,天没咋黑就不见了人影。”
崔大耳朵的屋子在第二户,院门也是像前一户那样顶着。崔大耳朵扯开嗓门喊:“丫头她妈、丫头她妈,我回来了,快开门。”
屋里的小窗子透出灯光,崔大耳朵媳妇整了半天屋门,才打开门到院里来了,身后还跑出来一大一小两只狗。
崔大耳朵张嘴骂:“你睡死了?来客啦!”
崔大耳朵媳妇涨红着脸赔着一脸笑,赶紧敞开院门,一眼瞧到李老七和其他四个李家沟的猎户就叫:“你们咋还没回去?”
李老七笑着说:“大耳朵媳妇就是小气,怕咱们来吃穷她,来呀,大伙进屋。”
崔大耳朵瞪着媳妇,说:“快生火收拾了这只狍子,放马滩外当家来做朋友了,快去!”
崔大耳朵媳妇的脸惨白了,叫喊:“不是我小气,是李家沟有事呢!”
李老七说:“有啥事也得吃了你屋里的酒才走。”李老七有些恶狠狠地故意冲着崔大耳朵媳妇的鼻孔扇身上的骚气。
崔大耳朵媳妇真急了,把崔大耳朵背上的狍子抓起来往院中一块案板上一丢,大骂:“死老七,你妈才小气!哪次来没给你吃饱你的狗肚子,就差吃了你姑奶奶的油了!你个死老爷们知道个啥?李家沟昨晚叫狼群围了,狼嚎人喊闹了一夜,这个大白天还闹腾呢,要不咱们柳树坡能像家家死了汉子似的顶门吗?!”
几个猎人都懵了,傻了,呆了。
李老七却笑了,问:“是真的嫂子?”
崔大耳朵媳妇见李老七笑得讨厌,也龇牙一笑,说:“假的,我给你把狍子做香炖烂你痛痛快快嚼巴着下酒,吃饱了去给你爸你妈你媳妇你儿子拣骨头下葬,死性子的骚汉子!”
崔大耳朵媳妇说完,唰的一刀破开狍子肚子,开始扒皮,动作十分麻利。
李家沟其他四个猎人中的一人却说:“我叫这娘们说得不踏实,我得走了。大耳朵咱们下次再来,外当家的咱几个对不住了。”
李老七嬉笑,说:“这娘们我了解根底,她说得越凶越是假的。你几个干啥?吃了肉和外当家的一起走。”
崔大耳朵媳妇哇的一声哭了。
崔大耳朵问:“是真的?”
媳妇抽泣着:“你今晚明晚后晚哪也甭去了,我都吓死啦。”
崔大耳朵的女儿跑出来,说:“爸,妈今儿白天叫狼吓得哭了,狼在李家沟叫了一晚上呢!”
李老七这才跳起来,骂:“你这骚娘们,你不说是假的吗?”
砰!李老七挨了崔大耳朵一拳,李老七就跌了出去,崔大耳朵叫:“还不快去!”
崔大耳朵向外冲又停住,扭头说:“丫头她妈对不住,乡里乡亲不能不帮一把,你顶好门我早早地赶回来。”
媳妇捂着脸放声哭了,却说:“我在家等你。”
柳树坡另外的三个猎人却往家跑,佟青山喊:“你们去哪?”
三个猎人说:“告诉屋里一声就赶去。”
大伙儿急冲冲往李家沟赶。
卫叔宝挺快,跟在李老七身后,听李老七边跑边哭。卫叔宝心想,李老七倒是个易动情的汉子,还挺有孝心的。却听李老七边哭边喊,却不是喊爸妈也不是喊媳妇,却在喊:“儿子啊,爸的心肝宝贝、爸的命根子、爸的小机灵鬼!你可千千万万记得狼来了你别管爷别管奶别管妈就管自己,就藏到夹墙里去,可得记得闩那道厚门……”李老七突然连人带枪跌到沟里,又一下爬起来继续跑。四个李家沟的猎人都铁青着脸一步不肯歇地向前赶。七八里山间茅草路只一会儿就跑完了,李家沟就在蒙蒙黑的眼前了,却静得出奇也看着朦胧,连声狗叫都没有。
佟青山喃喃:“全毁了!”
李家沟的四个猎户各自往自家跑,李老七却停下脚,全身都在发抖。
崔大耳朵吩咐同屯的三个猎户:“快,分头找人!”就跟随那四个猎人往前跑。
佟青山知道李老七家,提着枪当先跑去,却又被李老七赶上了。李老七冲进院门,没理会被狼毁掉的鸡窝狗舍直奔屋门。屋门是倒塌的,堂屋前是一具开膛破肚的老汉的尸体,老汉的手里还握着柄开山斧,身边趴着两只死狼。
李老七叫了一声:“爸!”就向里屋跑。里屋的门却是关上的,李老七一开门,一脚就踩进了一具尸体敞开的肚子里,李老七大叫:“妈!”拔出粘满凝血的鞋,李老七扯下挂在屋角的一张布帘,李老七傻了……
佟青山和卫叔宝、吉三顺三人一瞧都呆了,卫叔宝转身往外跑,胃里的东西从嘴里直往外挤,却先从鼻孔里射出去两股水。
李老七媳妇死得太惨,媳妇双手套在夹墙厚门两侧的木把里,手当作门闩闩住厚门,用背顶住夹墙的厚门,肚子被掏空了,脖子被撕断了,脑袋只挂了点儿皮垂在胸前,这样也没能保住儿子的命,狼从媳妇劈开的大腿中间的地上掏个洞进了夹墙。
李老七看到洞口时眼就红了,就扯媳妇的尸体,扯不开李老七就用力,李老七媳妇的骨架子咯咯响就要断了。
佟青山一把把李老七推个跟头,十分小心地把李老七媳妇的双手从厚门的木把里抽出来,但还是扳断了李老七媳妇的一条手臂,抱起尸体向外走。
李老七开了厚门……发出了一声惨叫。
到后来佟青山每每回想起李老七的叫声都不敢睡觉……李老七就发出这样一声惨叫向后跌去。
一旁的吉三顺大喊:“狼王!”
青毛狼王从夹墙里扑出撕开了李老七的脖子甩倒了李老七,接着在吉三顺的肚子上就是一口,吉三顺的衣服、肚皮破开了。青毛狼王再续一口,就掏大了吉三顺肚皮上的破口,又向佟青山的后背扑去,吉三顺满肚子的灯笼挂也就冒出来,吉三顺只叫了一声:“狼王!”就扑倒了。
抱着李老七媳妇尸体的佟青山听到叫声往下一矮身,青毛狼王从佟青山头顶扑过,嘴一张,扯下了佟青山一块头皮。佟青山却不慌乱,举起李老七媳妇的尸体向落地的青毛狼王砸去,大叫:“当心!”
青毛狼王前腿向堂屋地上一落,后腿跟着落地再一蹬,嗖!就扑向卫叔宝。同时李老七媳妇的尸体也砸空了。正在门外呕吐的卫叔宝听了声音猛一抬头,见青毛狼王扑到了,就啊了一声,大叫:“闪电!”
扑过来的闪电的棺材嘴在卫叔宝的咽喉前就闭上了,用头撞了卫叔宝一个跟头。扑出来的佟青山喊:“快开枪!”
卫叔宝蒙了,大肚匣子一甩向青毛狼王射个连发却没打中,接着人跃起,一个旋子甩刀就出手了。青毛狼王痛呼一声,几步蹿出,打个转儿站下,叉开四肢对着卫叔宝边呜呜叫边用前爪去扒弄左耳朵,卫叔宝这一刀削去了青毛狼王的一只耳朵。
佟青山的枪也响了,青毛狼王在佟青山一举枪时打了个滚儿闪开子弹,跟着四肢卧在地上爬。佟青山举枪追赶,青毛狼王爬上一个小草坡突然跃起蹿入草沟里,佟青山和卫叔宝赶过去,在朦胧中只看见草坡中的草摇晃着,青毛狼王却没了踪影。
佟青山扯条衣褂上的布包上头,问:“兄弟受伤没有?”
卫叔宝心里正懊悔,明显是青毛狼王饶了他一命,就说:“没有,只跌个跟头。”卫叔宝向堂屋里看一眼,问:“三顺和李老七呢?”
佟青山叹口气,“都死了。”
卫叔宝喊:“啥?”
卫叔宝往屋里冲,看到吉三顺趴在地上,就把吉三顺抱出屋,身后还拖着肠子。借着朦胧的月光,卫叔宝看到吉三顺嘴唇在动,就凑过耳朵听:“我、媳妇、要生、了,我、我求、求……”
吉三顺光张嘴发不出声音了。
卫叔宝的泪水冲锋了,大喊:“大哥大哥,你放心,你的崽子就是我的崽子!”
吉三顺闭上了眼睛。
卫叔宝放声哭喊:“闪电闪电,我一定宰了你。”
远处树林的山坡上传来青毛狼王的一声嚎叫,好像在说:“咱俩恩断义绝就等着分个高下吧。”
随着卫叔宝大哭大喊和青毛狼王的长嚎,其他四个汉子都大哭着背着抱着各自亲人的尸体过来了。
一个猎户哭着抄起枪,骂:“李老七你滚出来老子宰了你,叫你他妈的掏狼窝!呜……呜……外当家的,全屯九户老少三十六口一个没逃出来都死了,李老七操你妈,滚出来!”
另外三个猎人都抄起枪,一个说:“宰了李老七去找青毛狼王拼命。”四个人就往屋里冲。
崔大耳朵要挡被佟青山扯住了,佟青山说:“李老七死了。”
崔大耳朵一愣,问:“刚才是青毛狼王?”
佟青山说:“青毛狼王藏在夹墙里突然扑出来要了李老七的命,还有放马滩的三顺兄弟,连我的头皮都被扯去一块,妈的!青毛狼王成精了。”
崔大耳朵的脸色灰白了,全身都在颤抖。
四个猎人垂着头出来,一个说:“那小小子死得真惨,叫狼撕碎了。可是妈的,真怪,为啥还把死掉的狼崽子放到撕碎的小小子身边?”
崔大耳朵也说:“是啊,在来福儿子的尸体边上也有一只狼崽子。”
柳树坡一个猎人说:“我看到两个小丫头两个狼崽子。”
佟青山叹气说:“把所有人都集中起来烧了吧,你们几个的亲人你们想咋整就咋整吧,烧掉了省得狼来扒坟。崔大耳朵,咱们动手。”
李家沟的四个猎人都说:“都是乡里的乡亲,都是死在狼口都埋在一起吧,来日还不知道谁来埋咱们呢。”
柴火就疯狂起来了。
十个人忙了大半夜才埋了整屯死人的骨灰,只有卫叔宝单独烧了吉三顺,背上骨灰。他想在放马滩给吉三顺立个碑。
几个人坐着看着这堆坟,佟青山说:“其他的狼咋不藏在各人的屋里,要像青毛狼王那样咱们都完了。”
另一个猎人还在嘟哝:“青毛狼王咋把狼崽子丢到丫头小子的尸体边儿,是啥用意?可咋没看到另外两只狼崽子呢?”他就问:“青山,你跟随佟大叔多年,你见过这类报仇的事吗?”
佟青山说:“没有。”
崔大耳朵说:“我记得是六只狼崽子,这里只有四只,另外两只呢?”崔大耳朵嘟哝着脸色就变了,就喊:“快!咱们柳树坡怕是毁啦!”
所有人都醒悟了,十个人急速向柳树坡赶,赶到半路就听到狼的嚎叫,狗的狂吠,人的呐喊。
崔大耳朵叫:“快!快跑!”
大伙气喘吁吁一步也不敢停,卫叔宝突然有了主意,大叫:“快,朝天放枪,吓一吓狼!”
佟青山赞同:“好法子!”
几个人砰!砰!边跑边放枪……
十人进了屯,四个猎户发了疯地往各自的家里赶,边跑边朝各自家里的方向打枪。他们的枪都是那种单打一的火枪,放一枪就得停下往枪管里装火药、装铁砂子,再用通条通实才能放第二枪。
卫叔宝手中的两支吉三顺的短枪就起了作用,他当先冲进第一户的院子。卫叔宝不认识这家人,他就是为了救人。在被撞开屋门的堂屋里,堂屋中的油灯亮着,挂在墙壁上静静地晃着火苗。首先看到的是一条狗的尸体和一只狼的尸体,接着是一条赤身的汉子用身体挤靠着里屋门。
卫叔宝把汉子搬开,拉开里屋门朝天棚放了一枪,然后才跳进去。里屋是乌黑的,卫叔宝差点被绊个跟头,肩头撞到桌柜上就听到佟青山在外喊:“外当家,这家人都死了,狼从窗户进去的,快去崔大耳朵家,他家有狼,还在嚎呢!”
卫叔宝从窗户跳进了月亮地儿,和佟青山往崔大耳朵家赶。
崔大耳朵在前大喊:“大伙小心啊!”
一只狼从草丛中蹿出咬向崔大耳朵的咽喉,崔大耳朵双手握枪急忙把枪杆一横,狼一口咬住枪杆不松口向下拉。崔大耳朵抬脚踢去,另一只高大的灰狼突然扑出来一口咬在崔大耳朵的右小臂上,咬断了崔大耳朵的手臂。崔大耳朵痛得一咧嘴右手就松了,左手的枪被狼夺去,同时被高大的灰狼咬住手臂拽倒了。
崔大耳朵认出这只高大的灰狼是青毛狼王的主要干将之一。这时另一只狼松口丢下枪又扑上来,刚一扬头还没跃起,咽喉上就中了卫叔宝的一口甩刀,狼跌下来蹬蹬腿,死了。崔大耳朵发了狠,左手一伸握住高大灰狼裆里的卵蛋,用出全力一把就给捏爆了。高大灰狼痛得松了口,扭头去咬崔大耳朵的左手腕,崔大耳朵眼珠都红了,左手一翻,迎着高大灰狼的嘴巴揍过去,一拳扫在高大灰狼的下巴上。狼嘴咯的声闭上了,狼的咽喉就叫崔大耳朵捏住了。崔大耳朵一翻身,扑倒了高大灰狼,用胖大的屁股一下坐在高大灰狼的肚子上,狼屎从肛门里射了出去,高大灰狼的肋骨全断了。高大灰狼倒了几口气,血从嘴里鼻孔里流出来。崔大耳朵嗷嗷叫着还在使劲,耳听砰的一声枪响,扑到身后的一只狼死在佟青山枪下。崔大耳朵这才回过神来用左手抓起枪高喊:“丫头她妈、丫头她妈!”扑向自家的院门。
院门木杖子却是完好的,崔大耳朵媳妇在屋里喊:“狼在房上啊!”
那个时期山里人家的房子都低矮,房檐没有人高,都是泥打的墙,草盖的顶。甚至有的人家的房子是更矮的半地下式的地仓子。鸡狗猫狼都能跑到房上去。而且烟囱是立在山墙外的,这是东北民俗里十大怪中的一怪。
卫叔宝抬头看,就见月光下的茅草屋顶上站着一只青狼正在扒房草,卫叔宝认出是青母狼,就给了青母狼一枪,青母狼在月光中像一道弧线跳到屋后去了。
佟青山和卫叔宝支撑起断了右腕的崔大耳朵翻过木杖子,三人爬过去,屋门已被崔大耳朵媳妇打开了,三个人进了屋子。崔大耳朵媳妇和吓得直哭的丫头把崔大耳朵抱住哭成了一堆,屋里的两条狗却警觉地一条守窗一条守门。
佟青山头上脸上的血早凝了,却因失血过多一阵阵地发晕,一屁股坐在锅台上,他抱着头问:“其他的人家咋样了?”
崔大耳朵媳妇叫喊:“你的手啊,老天!这是咋的啦?”
崔大耳朵骂:“叫唤个啥?快给包上!”
崔大耳朵媳妇小声又问:“痛吗?”
崔大耳朵大着嗓子回答:“放屁!”
外面的狼嚎声突然响了起来,接着又响了两声枪声。有人在院门外喊:“大耳朵快开门,开门!”
卫叔宝推开两扇门板看见几个猎人举着火把在四处围着,另外几个猎人举着枪向四下查看,中间是十几口子人和三十几条狗。卫叔宝出去开了院门放大伙进来,然后和一个猎人顶上了院门,再看一眼四处鬼火一样的狼的眼睛在晃,就紧紧关上了屋门。
佟青山说:“正担心你们呢。”
一个猎人说:“多亏了拐叔在院里围了一圈火,咱们几个两人一帮两人一帮取了火把才把大伙接出来,可惜在山坡上的两户老赵家没了声音,咋叫都不应,准是都完了。”
拐叔坐在一条板凳上,他腿瘸。拐叔说:“起先赵家的五条大狗咬得最凶,还出来赶狼,赵家兄弟的枪管又直,当真打死了几只狼,狼就首先向赵家集中。后来我老汉眼瞅着两只狼跳上屋顶扒开房草扑进去,我举着火把使劲喊,赵家人只顾窗子和门,后来就没了声音。赵家兄弟七口人全完了,可也拖了狼一个时辰,要不等你们赶来也晚了。”拐叔开始吸烟锅。
佟青山问:“外当家的是不是饿了?我听到你肚子响了。”
拐叔同其他人一愣,拐叔问:“这位是放马滩的卫三爷?”拐叔站了起来。
卫叔宝忙说:“不敢,大叔你坐,俺是卫叔宝。”
拐叔说:“啊呀!耳闻卫三爷一改放马滩的旧习,诚心和山里人交朋友,老汉见了卫三爷可是三生有幸啊。”
卫叔宝说:“你老别这样说,俺卫叔宝也是个穷人!”
屋子里满满的三十口子人都望着卫叔宝憨憨地笑,特别是大丫头小媳妇的笑,更笑得卫叔宝满脸通红。幸亏是在屋子里,油灯又暗,朦朦胧胧看不大清楚。
拐叔说:“快拿东西出来给外当家的解饥,有外当家在大伙就踏实了。”
卫叔宝没吱声。
拐叔又说:“老汉多嘴外当家的莫怪。外当家的,天亮时放马滩的人马来解围?还是过一会儿就能来?”
卫叔宝说:“放马滩不知俺在这里不会有人马来,你们是猎人,想想法子俺帮着。”卫叔宝扫了一眼满脸失望的老少们背转过身去。
佟青山说:“守到天亮狼就会退了,大伙别挤在一起,各自抄家伙,汉子们盯屋顶的盯屋顶、守门的守门、守窗的守窗,女人和孩子到屋角待着,我看狼没死心,就会来了。”
一个猎人说:“我没火器了,我守窗,我用刀。”
佟青山说:“用绳子闩在门把手上把门开着,能打枪的看到狼就打,狼上来就用绳子拉上门,这样也好看得清楚些。”
守窗的猎人突然叫:“快看,狼越木杖子呢!”
有枪的几个汉子从门里、窗子向外看,两只狼同时奔跑,一只狼跳起,另一只狼跳到前一只狼的背上,再借势一跳就跳过了木杖子跃进了院子。
猎人们有些发呆,刹那间跳进来十几只狼。猎人们又喊:“青毛狼王跳进来了!”
卫叔宝去摸甩刀,用枪实在没把握,他一心想杀了青毛狼王。青毛狼王跳进院子用嘴拽倒了顶门棒,再用前腿按在院门上立起来去咬门闩,其他的狼围在闪电身边在护卫青毛狼王。
卫叔宝望向佟青山,佟青山明白卫叔宝的用意,把枪端起来冲出屋门,往斜下里让开屋门就放了一枪,一只狼向上一蹿中枪扑倒了。其他的狼向四下一散开,卫叔宝跟着扑出打个旋子手中的甩刀闪电般射出,青毛狼王听了枪声身子一抖,嘴巴向左侧一拉门闩。这一侧头的瞬间就躲过了卫叔宝的甩刀,半尺长双刃甩刀却在青毛狼王下巴上部、耳朵下部,刺入青毛狼王棺材形的嘴里,钉在枣木拼成的门上,豁开了青毛狼王的嘴巴子。
青毛狼王蹿开,跳到柴垛的后面。而院门被外面的狼一撞撞开了,七八只狼向里涌,还能放的四条枪同时响了。两只狼嚎叫着扑倒,大群的狼四下散开。
佟青山和卫叔宝又逃回了屋。
佟青山说:“关上门吧,注意屋顶。”
卫叔宝望着最后一柄甩刀发呆,心想,自己的甩刀从没失过手,难道杀不得闪电?
屋里有人惊叫:“狼上屋顶了。”
屋顶上的泥土伴着茅草向屋内砸,有个猎人举枪要打。佟青山一推他,说:“打不得,烧起了房草可咋办?等狼跳下来用刀招呼,小心盯着。”
拐叔突然说:“拿灯油来,老汉来点火。”
大伙不明白拐叔要做什么。崔大耳朵媳妇立马拿过来一小坛灯油,拐叔取出弓箭,在箭杆上缠上些浸透灯油的布,缠成了三支箭用火点燃,然后说:“开门。”
守门的猎人把门一下推开,拐叔的火箭随即射中了院里的柴草垛。接连三箭射出三堆柴草垛都燃烧起来,火苗不大一点点开始烧。
拐叔说:“关门吧。”拐叔又搭上一支箭盯着往下砸泥草的屋顶。哗啦!屋顶露出一个洞就看到月亮了,拐叔不动声色,大伙也都紧张地瞧着。一只狼嗖地扑了下来,屋中的狗扑上去和狼咬在一起。
拐叔没理会第一只狼,第二只狼毛茸茸的头刚往窟窿里一探,拐叔的第四支箭射出了手,嗖!就挤进了狼的咽喉。狼往上一蹿,嘭!趴在屋顶的窟窿上挡住了月光。
跳入屋中的那只狼已被五六条狗压倒撕碎了。
青毛狼王在院里嚎叫,三堆柴草也呜呜燃烧起来,把崔大耳朵的整座院落照得红通通的。一只只的狼远远地避开,远远地发出嚎叫。
崔大耳朵抱着断臂说:“青毛狼王成了精了,昨下黑儿把大伙困在石洞里,它血洗了李家沟,咱们赶去中了青毛狼王的暗算死了两个人。大伙发觉了柳树坡又遭袭击,我看八成咱们是治不了青毛狼王了。”
同屯的一个猎人说:“青毛狼王是佟家沟养大的,让佟家沟去收拾,佟家沟人多枪多、弓箭也多!”
佟青山坐在锅台上不作声。
卫叔宝扭头瞅这个猎人,佟青山悄悄扯一下卫叔宝的衣襟,说:“这位兄弟说得对,青毛狼王该由佟家沟对付。各位呢,见了青毛狼王躲着点儿,能不能躲得了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这样行吗?”
那猎人说:“你这是啥话?”
佟青山说:“你他妈是屁话!”
拐叔说:“算啦!算啦!佟家沟、放马滩都出了人、枪,都有伤亡。我老汉看哪,青毛狼王是咱们整个长白山的灾星,大伙往一处使劲才行。唉!这堆火能烧到天亮,可明儿个夜里咋整呢?这几十口子人可咋活呢?”
娘们、丫头们开始抽风箱流眼泪了。汉子们在哭声中沉默了。
佟青山说:“我想好了,等狼散了你们大伙愿意就跟我到佟家沟,我给安置,佟家沟有啥你们大伙吃啥,这青毛狼王嘛,总能有法子宰掉的。”
拐叔忙说:“那行,佟家沟一百多口人,青毛狼王不敢对付呢。”
卫叔宝瞅着这些朦胧中的人,什么也没说。
三堆柴草越烧越弱越苍白,天越来越黑又突然泛白就亮了。柳树坡中的狼一只一只地向山里去了。柳树坡中剩下的二十几口人收拾了屯中死人的尸体烧掉埋了,反正日后也没人来上坟烧纸,他们都成了绝户。这拖拖拉拉手拎肩背的二十几口人跟着佟青山向佟家沟走,李家沟的四个猎人没和佟青山打招呼就提着各自的枪向山里走。
佟青山喊:“喂!去不得,回来慢慢想法子。”
四个猎人中只有一个回头向大伙摆摆手,扭头就走。
卫叔宝追上去,把吉三顺的一对短枪连同一百多发子弹的袋子递给那个汉子,说:“吉三顺有一手好枪法,可惜他光注意照顾俺了却没放枪,兄弟,这对枪送给你,用它打死的第一只狼算是吉三顺打死的吧。”
猎人接过枪,“多谢外当家的。”扭头走了。
佟青山等到卫叔宝回来一路在茅草路上走着,佟青山说:“佟家沟怕是不得安宁了,佟家沟人虽多却没啥用,都是光吃饭的一些人。”
卫叔宝望着走在前面的二十几口子人,说:“大哥要啥就对兄弟直说。”
佟青山嘿地笑了,说:“佟家沟要能有两三杆像放马滩用的那种枪就安全多了。”
卫叔宝笑了:“给你十杆够了吗?”
佟青山一愣,他知道放马滩不过也只有六十几杆枪,一下给十杆确实是佟青山想象不到的。
佟青山忙说:“谢谢兄弟,对付青毛狼王,兄弟放心吧。”
接连三天,佟青山带着佟家沟中人,在金肉皮家周围一片凹地中帮着柳树坡几户人家盖房围院子。在第三天的晚上,天刚擦黑儿,正是屯里吃下晚饭的时候,当时屯里的汉子们大都在新落成的几户新屋里吃饭喝酒,佟青山家在这个当口出了事。
事后佟青山媳妇哭喊着述说,大家才知道。当时佟青山媳妇正在茅房中拉屎,山里人的茅房是不安门的。她这几天肉吃得多就干燥拉屎就慢,用着力气脸憋得通红。正用力间就听到木杖子上跳过东西的落地声,她刚松口劲,闭上眼睛歇一会儿睁开眼就吓傻了,光张嘴说不出话来。她认出是青毛狼王和一只青母狼,两只狼四肢卧在地上,青毛狼王向狗窝爬,青母狼向支撑开的窗子爬。
佟青山家看门的大黄狗正吞食吃得起劲,嗅到了狼和狗混合的气味,它就扭过头看,大黄狗护食,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大黄狗也奇怪,这只边向它爬,边摇尾巴耸着一只耳朵的同类怎么有股狼的气味?大黄狗警惕了,头向下低,龇着牙齿做出进攻准备。大黄狗嗅到了更强烈的狼的气味和一股烂肉的气味,大黄狗太大意了,认为类似同类而又一再向它讨好的家伙不过想来吃它的剩饭。
大黄狗转了方向,向正向窗台上爬的青母狼扑去,大黄狗也许想象着一口能把散发出骚味的青母狼的肚子掏开,它可不想同青母狼交配。在大黄狗感觉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大黄狗被突然跳起的青毛狼王扑到了,它扭头想咬,脖子却被闪电的棺材嘴咬断了,青毛狼王只一甩,大黄狗发出呜的一声,头被扭到背上,死了。死前用四条腿刨下了青毛狼王一点青黑色的毛。
佟青山媳妇看到青母狼叼着一个东西从窗子爬到里屋时,才想起丑得出奇不被佟青山喜欢、被佟青山怀疑是野种的儿子。她连裤子都忘了提,像只母狼般号叫着向外扑,却被落在脚脖处的裤子绊得跌个头破血流,也跌掉一只鞋。再爬起来,一条赤腿就从一条裤腿里脱出来,另一条腿拖着裤子,号叫着张着十指向前扑。
青母狼从窗子里跳出来,咬了一下青毛狼王的脖子,两只狼跳过木杖子走了。青毛狼王跳起时还扭过头瞅了发疯般向屋里冲的佟青山媳妇一眼,就落到木杖子外的草地中,接着屯里的狗咬了一阵,然后落下去了。远远的山坡上扬起青毛狼王清亮而悠长的嚎叫,佟家沟中全屯的人都紧张了。
佟青山媳妇的号叫痛哭比青毛狼王的叫声还要瘆人,当屯里人进了佟青山家院子的时候,看到佟青山媳妇抱着死去的儿子,光着屁股,身后拖条裤腿,边在院里转圈边痛哭号叫。
第六只死狼崽子放在佟青山家的里屋炕上,炕上还有佟青山丑儿子脖子中喷出的血。发臭的死狼崽子引得满屋子都是苍蝇……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回到放马滩的卫叔宝正和孔大脑袋坐在马车里去孔家屯看苞米的长势,顺便要孔大脑袋去给谢猴子和谢白豆吹了番白虎星的戏,并吩咐四个新垦屯的铁器活都去找谢猴子做,这样也算帮了一个要做好人的胡子头的忙了。
卫叔宝还不知道佟家沟又出了事,他派人给佟家沟送去了十杆枪二百粒子弹,在他想象之中,青毛狼王再厉害也无法同猎人相争。
卫叔宝在担心佟百合,佟百合若知道吉三顺已死在狼口会怎么样?卫叔宝不知道在今儿个上午佟百合就知道了,是佟百合的嫂子、佟继祖的媳妇赶到放马滩去看望妹子,说点闲话并送了点东西。姑嫂见面总有话说,说完了闲话,佟继祖媳妇就把话转到佟继祖猎只小老虎上了,又讲到大伙去猎杀青毛狼王的事,然后讲到李家沟被青毛狼王毁了的事。佟继祖媳妇讲到这儿就多了个心眼不能往下讲,往下讲就讲到吉三顺之死了,就跳过去又讲了柳树坡并入佟家沟的事。
佟百合说:“佟家沟人又多了,青山哥就更忙了。”
佟继祖媳妇说:“可不!”
佟继祖媳妇又说了佟青山的丑儿子被青毛狼王和青母狼咬死的事儿,然后又说:“连我都害怕呢,我担心青毛狼王不念旧日情去咬宝贝呢,我整日叫青箭待在里屋的窗户外头,夜里睡觉都得睁只眼珠,你哥胆子小了,连山也不敢进了,要不这回嫂子咋的也给妹子背只狍子来。”
佟百合就笑,就说:“我还喂过闪电呢,想不到它那么厉害连青山哥也治不了它。”
佟继祖媳妇说“嗨!佟青山哪行,连两支短枪的妹夫三顺都死在闪电嘴里了……妈呀!我啥也没说,啊!妹子!我啥也没说……”
当夜,佟百合早产了,生下了吉红叶……
卫叔宝坐在马车里晃悠着,想着被他削去耳朵揍豁口嘴的青毛狼王。卫叔宝当然想不到他再次见到青毛狼王的时候是四年之后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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